国子监的朱漆大门前,朱重八刚走到石阶下,就被两个门吏给拦住。
“站住!哪来的穷小子,也敢进国子监?”
右侧的门吏斜着眼审视他身上打满补丁的长衫,语气里满是轻视。
这国子监是京城文人聚集之地,往来不是官宦后代就是富家子弟,哪见过这等穷书生。
朱重八心中一沉,有些微愠,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声:“且慢,这是朱先生,是太孙殿下亲自引荐的贵客。”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儒生快步走来,正是朱瞻基的伴读,翰林院编修周忱。
他受皇太孙所托,亲自来国子监送朱重八报到。
门吏一听是殿下引荐,脸瞬间就吓得惨白,立刻跪地道歉:“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先生驾到,求先生恕罪啊!”
朱重八没理会他们,跟着周忱走进国子监。
这国子监占地很大,新建的藏书楼高耸入云,确实有几分文化昌繁的气象。
他一路走来,见许多学子衣着光鲜亮丽,三五成群地交谈,对那些寒门学子却疏远着,眉头不由得蹙紧了。
“国子监祭酒是胡濙胡大人,他学问高深,为人也很公正,只不过……”周忱撇了撇嘴,“他底下有些学官,有些是势力眼,先生你刚到这儿,恐怕是要被针对啊。”
朱重八不以为然:“针对?咱这辈子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就这几个小子奈何不了咱。”
话刚说完,就看到前面的讲堂内走出来一群儒生。
为首的是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学官,他是国子监的监丞王敬。
地位仅次于祭酒大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忱身旁的朱重八,见他衣裳褴褛的穷酸样,立刻表情不对:“周编修,他是何人?”
“启禀王监丞,这位朱重八先生,是殿下特地引荐来国子监就读的。”周忱隆重介绍。
“朱重八?”王敬摸着胡子,想着皇家字辈里没有“重”辈分的,也就轻视了几分。
“呵呵,你说是殿下引荐,可我怎么没收到公文呐?怕不是哪儿混进来的骗子,想进国子监蹭吃蹭喝吧?”
周围的学子们也都是势利眼,听到这话都爆笑起来,对朱重八格外蔑视。
“衣裳褴褛的,有钱读书嘛?”
“国子监可是大明最高学府,也是这等叫花子能进的?”
“王监丞说得甚是,估摸着就是个江湖骗子!”
周忱神情有些不自然:“王监丞可别乱说!朱先生是殿下亲自推荐的人,不能得罪啊!”
王敬根本不当回事,他仗着自己背后有朝廷大员撑腰,一直在国子监里都是目中无人,哪怕是祭酒也要让他三分。
当下,他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小编修放在眼里:“周编修,不是本官拂你面子,只是国子监有规矩,想在这里入读,就得先过我这关!”
他扫视朱重八,冷笑道:“听说你读过《洪武宝训》?那我就考考你,洪武十三年,太祖爷废丞相,设六部,可知道那时候是哪位丞相犯了错,才让太祖爷下定决心做此举的?”
这问题很狡猾,洪武朝的旧事距今已快有三十载,普通书生别说细节,恐怕连这件事都未必知晓。
王敬这么问,就是想要让朱重八出尽洋相,这才有理由驱逐他。
旁边的学子们全都冷笑着,就静候看朱重八出丑。
朱重八却嘴角上扬,满是不屑。
胡惟庸案,那是他亲自督办的大案子,谁比他还清楚呢?
“王监丞问的,可是胡惟庸?”
朱重八皮笑肉不笑,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狠劲,“洪武十三年,丞相胡惟庸称其旧宅井中涌出清泉,此为祥瑞,邀请咱……太祖爷前往观赏。太祖爷行至西华门时,御史中丞涂节拦车举报,声称胡惟庸家有诈。太祖爷派人细查,发现胡惟庸家有埋伏的士兵,当即就下令逮捕胡惟庸,当天处死,自此废除丞相制度。”
他不仅答出了胡惟庸的名字,连具体的时间、地点、经过都掌握到,甚至连举报人的细节都没忘记,就像是亲身经历似的!
王敬彻底被震惊到了,嘴巴张得老大:“你……你怎知其中细节的?”
这些事,只有《太祖实录》里才有记录,而且是藏在数不清的卷宗当中,他也不过是突然间翻到过。
这穷书生,为何会知道?
在场众人也都目瞪口呆,原先的嘲笑都没了,看向朱重八的眼神只有震惊,无以复加!
“这……这也太厉害了吧?连谁揭发的都知道?”
“嘶……莫非他真是深藏不露的大儒?”
“不可能呀,他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小童生,怎么会知道这些秘事?”
朱重八无视了众人的震惊,眼神尖锐地盯着王敬:“监丞,现在信咱不是骗子了吧?不然,你还可以再考一考咱其他案子?比如蓝玉案?空印案?”
提到蓝玉案和空印案,王敬的表情已经不妙了。
这可是洪武朝的轰天大案,牵连无数,他怎有胆子去问。
正当时,一道年迈的声音传来:“何人在国子监里吵闹啊?”
大家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在许多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国子监祭酒胡濙。
他是永乐朝重臣,学识渊博,深得朱棣信任,就连太孙朱瞻基都得称呼他一声“老师”。
“祭酒!”王敬像发现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就去诉说,“这书生说是太孙殿下举荐的,可下官觉得他就是个江湖术士,虽说考了他一些洪武旧事,即使此人答对了,可下官依旧怀疑他不对劲!”
胡濙望着朱重八,神情和蔼:“你是重八?”
“正是。”
朱重八微微颔首,有礼有节。
“适才王监丞考你的事,老夫刚才在屋内都听到了。”
胡濙捋着胡须,微眯着眼,“你对洪武朝旧事这般了解,实属难得。可老夫也想再问你,自从太祖爷废除丞相后,皇帝的压力愈发大了,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改善?”
这问题比王敬的还要难,其中参杂了治国之法,所有人都认真了起来,很好奇这书生究竟该如何作答。
朱重八却根本不慌,这个问题,他当年早就解决了。
“祭酒大人,太祖爷当年虽废了丞相,但又立了殿阁大学士,协助皇帝处理各类政事,这便是如今的内阁。”
朱重八傲然挺立,直言道,“皇帝只要继续完善内阁制度,选拔德才兼备的大臣进入殿阁,让他们参与理政,但不给他们决策权,既能减轻皇帝压力,还能防止权臣,可谓两全其美。”
他稍微停了下,又继续道:“还有,阁臣的选拔不能凭其文采,更要看治国能力,最好是有提拔在地方任职过的官员,他们的想法接地气,至少不会空谈误国。”
轰!
胡濙脑袋一麻,睁大了双眼,紧紧地注视朱重八,脸上的震惊已经无须证明!
完善内阁!
提拔地方官员!
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这个想法从没对外人提及,不过有给皇帝的密折中说过,这少年书生又怎可能会知道?
而且说得比他还要透彻!
周围的学子已经被接连震惊到了,当下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都是京城才子,可自从听朱重八谈过治国理念,才明白什么叫井底之蛙!
这哪里是书生的,明明就像是个治国老道的大臣啊!
王敬完全呆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清楚,自己这次是吃瘪了,这朱重八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啊!
“说得真好啊。”胡濙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上前紧紧握住朱重八的手,“朱先生大才,殿下果真没看走眼,给国子监推了这等王佐之才!”
他随即瞪向王敬,骂道:“刚才你对朱先生如此无礼,赶紧道歉!”
王敬自然不敢怠慢,对着朱重八连连道歉:“朱先生恕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别和下官一般见识!”
朱重八盯着面前的王敬,又看了看身边震惊的学子和胡濙佩服的神色,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要在这国子监里先立足,然后通过科举进入朝堂,从下至上地整顿吏治,重振大明河山,让他朱家能传至千秋万代。
胡濙拉着朱重八的手,一脸殷勤:“朱先生,老夫陪你去看看藏书楼,那里有很多孤本善本,想来先生应该会喜欢的。”
朱重八嗯了一声,也就随胡濙往里走。
那身影,根本不像是个少年郎。
周围的学子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畏。
他们心里清楚,从今天起,这个叫朱重八的少年书生,是要成为国子监里最耀眼的存在。
而朱重八正走着,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胡濙说:“祭酒,咱进来时,看国子监的廪膳银发放好像有些问题,有学子抱怨领不到足粮,此事……”
胡濙听到这话,眼中浮起一抹厉色:“竟有这等事?朱先生请宽心,老夫定会清查!如果真有人胆敢克扣廪膳银,老夫必会严惩不贷!”
朱重八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仅要在这里读书,还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把这国子监里的歪风邪气给整治干净!
只要他在,这天下任何地方,都不能容宵小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