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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江西吉安府。

在流民聚集的地方,朱重八一身普通打扮,捂着口鼻穿过拥挤的棚子。

这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汗臭和腐烂的气味,随处都能看到裹着草席的躯体,咳嗽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倒在母亲怀里,脸色蜡黄,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

这就是解祯亮所描述的瘟疫症状!

“大夫,求您再看看俺娃吧!俺就这一个娃呀!”

妇人跪在地上,给一个白发老郎中不断地磕头。

可是那老郎中却叹着气:“唉,我也没办法呀,这病太邪乎了,用伤寒药根本压不住,每天都得死好多人。”

朱重八捂着嘴,上前搭话:“老人家,难道这瘟疫就没其他的治法吗?”

老郎中瞥他一眼,道:“你是刚从外地来的吧?这病古怪得很,发热、咽喉痛、还起红疹,不像伤寒。听说南洋有种青蒿能治,可前些阵子官府突然就把市面上的青蒿全都收走了,说是有毒,现在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

“官府收走了全部的爱青蒿?”

朱重八皱起眉,这正好验证了解祯亮的话。

那个巡抚罗仲在刻意地销毁对症药材!

他还打算再问得细些,就看到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被灾民簇拥着走来。

他鹤发童颜,眼神清亮。

灾民们都在呼喊着:“楼神医来了!楼神医快救救我们吧!”

朱重八仔细思索,猛地就惊到了。

这人是楼英?!

洪武年间就很有名气的神医,特别擅长治瘟疫,著有《医学纲目》,没想到会出现在江西。

楼英看到那孩童情况严重,先进行诊脉,眉头紧锁:“这也是湿热疫,从南洋传过来的,普通伤寒药根本没用。必须要用青蒿清热、槟榔祛湿,再配胡椒驱寒,三者都得要有。”

“楼神医果然厉害!”

朱重八上前一步,问了句:“不过咱听说,青蒿都被官府收走了?”

楼英瞪向不远处的官差帐篷,骂了句:“哼,何止是收走!那个姓罗的狗官说青蒿是毒草,见人卖就抓!”

“老夫上个月就向官府说需要青蒿治疫,可根本没用,反被警告不许妖言惑众!”

他无奈地摇摇头:“依老夫看啊,这哪儿是瘟疫难治,根本就是有人不想让它好!”

朱重八与楼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对劲。

罗仲的阴谋,人人皆知!

可就在朱重八收集证据时,京城忽然传来急报。

罗仲的党羽,在朝堂上弹劾朱重八为逆臣之子翻案,延误赈灾,请求朱高炽立刻罢黜朱重八,处死解祯亮以安民心。

朱高炽看着江西布政司每天传来递增的人数,又看着雪花般的弹劾奏章,很是忧心。

他召来朱重八的手下张迁:“快去江西告诉朱卿,如果七天内拿不出实据,朕只能按律来处置解祯亮,不能让瘟疫和那些流言毁了朕的江山啊!”

……

消息很快传到了江西,朱重八眉头紧锁。

短短七天,好似泰山压顶。

朱重八站在灾区的坡上,望着这蔓延的瘟疫和绝望中的灾民。

又看向楼英写的《青蒿救命疏》,心里愈发的坚定。

“罗仲这是想拖死灾民,销毁证据吗?绝对没那么容易!”

朱重八对张迁说:“你先带着楼英的亲笔疏回京城,呈奏圣听,就说楼神医愿以性命担保,这个药方有效!咱再带锦衣卫,去查罗仲收走的那些青蒿藏在哪,顺便再找找失窃的残卷!”

张迁很是担心:“大人,罗仲在江西经营多年,已经是这里的地头蛇,咱们硬闯怕是会吃亏的!”

“那咱就不硬闯。”

朱重八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腰牌。

这是郑和部下王景弘托人送来的宝船令牌。

“你先去南京,请些随郑和下西洋的水手过来,他们最懂南洋药材,定能查到青蒿的去向!”

夜色渐深,朱重八带着锦衣卫,悄悄潜入江西巡抚衙门。

他清楚,罗仲把青蒿藏在哪儿,残卷基本上也会在那里。

而那救命的药方,不仅关系着解祯亮的清白,更关系到数万灾民的性命。

……

数日后。

南京宝船厂的船坞里,咸腥的海风卷着木屑味扑面而来。

张迁踩着满地的钢材和麻绳,穿过正在修缮的宝船骨架,终于在一处小院里,见到了王景弘。

这位年近五旬的宝船二把手,正擦拭着一柄锈迹斑斑的腰刀。

看到张迁带着宝船令牌进来,他猛地抬头,有些惊讶:“这令牌是郑大人的信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从一个需要您救命的人手里。”

张迁把令牌放在桌上,直言道:“在下是来查解缙之子解祯亮的案件,他说永乐大典残卷里,有郑和大人在苏门答腊岛记下的防瘟方,您可有印象?”

王景弘皱眉思索一下,很快就回应着:“有!当然是有的!永乐十六年,船队在苏门答腊遇瘟,船上四百多弟兄上吐下泻,皮肤起疹,眼看着差点就要全军覆没了!”

“还是当地的马来郎中给了方子,用青蒿、槟榔、胡椒加芦根,郑大人亲自试药,不到三天就退热好啦!”

他转身冲进内堂,拿出里面露出泛黄的纸卷。

“这是随船的日志,在下当年是船队副指挥,一字一句记下来的!”

王景弘翻开日志,指着其中一页,道:“您看这药方,和解祯亮说的是不是一样?”

张迁仔细看过去,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却写着“青蒿五钱、槟榔三钱、胡椒一钱,煎服可治湿热疫”。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郑公亲验有效,令解学士编入大典,盖宝船印存证。”

张迁看着日志药方,心头很快就释然了,看来解祯亮说的全是真的!

“这药方怎么会成了通敌暗号呢?”

王景弘听说后有些不满,道:“解大人当年为了编全这海外医药卷,几乎跑遍南京的宝船厂,还让我们这些老弟兄仔细回忆,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逆臣?”

张迁叹了口气,把江西瘟疫和罗仲倒卖赈灾粮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有人怕这药方现世,江西巡抚罗仲收走了所有青蒿,诬告解祯亮通敌,就是担心药方救了灾民,揭发他用发霉糙米充赈灾粮的事!”

王景弘气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简直就是畜生!郑公和解大人当年拼了命护着的万民,竟被这些畜牲给糟践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立即说:“对啦!永乐十七年,罗仲还托人来宝船厂买过南洋药材,说是要供宫廷药用,可这几年宫里压根就没采办过这些!后来是听说江西药商高价收购青蒿,估摸着就是他倒卖的!”

张迁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那你知道,他常和哪家药商往来吗?”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吉安府北门的南洋药材铺!”

“老板是罗仲的远房侄儿,当年常来宝船厂收旧船废品,实际上是替罗仲跑腿!”

“那铺子后院还有地窖,专藏一些贵重药材。”

张迁听到这里,脑袋瞬间明朗了。

他当即起身:“晚辈多谢大人指点!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查!”

“稍等一下!”

王景弘又塞给他一本泛黄的册子,说道:“这是当年宝船弟兄们整理的《南洋药材图谱》,青蒿、槟榔的特性都记在上面,你应该用得上!”

……

没过多久,吉安府北门。

朱重八带着锦衣卫包围了南洋药材铺,老板还在忙着指挥伙计往马车上搬木箱,箱子上还贴着“官用”的封条。

“奉皇上旨意,前来查抄赃物!”

朱重八突然杀进来,亮出尚方宝剑,锦衣卫也纷纷上前。

药铺的伙计们见状,吓得四散奔逃,老板被按倒在地时还在哀嚎:“凭啥啊?我这可是正经买卖!”

朱重八根本就不理会他,直奔后院地窖。

地窖门有两个汉子把守着,还被铁链锁住。

张迁带人一脚踹开,守卫见是锦衣卫,根本不敢阻拦。

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满地堆放的不是药材,而是一箱箱发霉的糙米,旁边还摞着十几个密封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居然是解祯亮失窃的《永乐大典》残卷!

朱重八拿起第一册“药部”卷,首页赫然盖着的“宝船印”,防瘟方也在里面!

他连忙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纸掉了出来。

居然是江西巡抚罗仲与保定侯孟瑛的密信,上面写着“三十万石赈灾粮已转卖,以糙米充数之,解家残卷切记销毁,药方断不可现世!”

“这便是证据了。”

朱重八亲自把密信和残卷收好,嘴角噙起了微笑。

地窖内,还堆着数十麻袋青蒿,叶片早已干枯。

想不到,这罗仲不仅抢了药方,居然连药材都藏起来了!

简直就是畜牲!

另一边,灾区。

神医楼英正对着空荡荡的药房发愁。

如今的瘟疫,每日都要夺走上百条性命。

他带来的青蒿眼看就要用完,官府却依旧宣称青蒿有毒,放着不给。

当朱重八派快马送来《南洋药材图谱》和“立刻采办青蒿”的手令时,老神医激动得老泪纵横:“有救啦!灾民终于有救啦!”

朱重八在心里发誓,有咱在,大明就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