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之内，魔门众人的狂喜与悲泣，像一根根烧红的铁刺，扎在每一位正道人士的心上。
那份压抑了百年的委屈与一朝得见天光的激动，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无法再用“邪魔歪道”四个字去轻易否定。
白玉台上，叶长风已然落座，重新端起了那杯微凉的清茶。
他仿佛只是一个局外的说书人，点燃了这场滔天大火，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可他的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了师妃暄那张苍白如纸的俏脸。
师妃暄的心，狠狠一揪。
悔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其实，她并非第一次听闻“叶先生”之名。
早在数月之前，她便托人从雪月城带回过几本先生说书的话本。
其中，便有那本《求魔》。
她曾为苏铭的执着而动容，为那份燃尽一切的深情而叹息。
可自幼在慈航静斋长大，正魔不两立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今日她站出来提问，一半是出于对故事本身的困惑，另一半，或许还带着一丝少女的好胜与玩笑。
她想看看，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叶先生，会如何解答这个千古难题。
她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风雅的辩论，一场言语的交锋。
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问，竟引来了如此颠覆性的后果。
她看着台上那道从容的身影，心中除了悔恨，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惊骇。
他怎会知晓《天魔策》的秘辛？
那可是连魔门内部都少有人能窥其全貌的至高宝典。
他的博闻，已然超出了凡人可以理解的范畴。
在师妃暄身侧不远处，几位同样身着素白僧衣的女尼，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
她们是大隋慈航静斋的长老，此次陪同师妃暄前来，本意是为自家传人扬名。
此刻，一位师太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另一侧雅间内的言静庵遥遥对上。
一位是大隋慈航静斋的代表。
一位是大明江湖的慈航静斋斋主。
虽分属不同地域，但同出一源。
此刻，她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惊骇，以及……深深的忧虑。
叶长风今日之言，无疑是为魔道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此消彼长之下，正道将要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天下，要乱了。
“师父，您消消气。”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峨眉派的席位上，周芷若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位面罩寒霜的中年女尼续上茶水。
灭绝师太。
她手中的倚天剑剑鞘，已经被指节捏得发白。
她死死地盯着那些又哭又笑的魔门长老，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若非此地是雪月城，有那三位城主坐镇。
若非台上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太过神秘。
她手中的倚天剑，早已出鞘。
“一群妖魔鬼怪，在此装神弄鬼，成何体统！”
灭绝师太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刺骨。
在她看来，魔就是魔，正就是正。
魔道妖人，人人得而诛之，哪来什么得道成仙的可能？
这叶先生，分明就是在妖言惑众！
周芷若垂下眼帘，轻声劝慰道：“师父，此地人多眼杂，我等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像一股清泉，稍稍抚平了灭绝师太的怒火。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那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芷若劝住了师父，心中却悄然松了口气。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一次偷偷飘向了白玉台。
那道白衣身影，那份从容气度，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叶先生的话是妖言。
正道，真的就永远是对的吗？
魔道，就真的罪无可赦吗？
她想起了自己那位命运多舛的师兄，想起了江湖中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背地里做的龌龊勾当。
或许，正与魔的界限，本就没有师父说的那般分明。
一丝异样的情愫，在她心底悄然萌发。
她看着叶长风，竟觉得这位为魔道执言的先生，比周围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道名宿，要顺眼得多。
第5章天上谪仙，宫主动问
醉仙楼的顶层，是真正的云端。
这里的雅间，与楼下大堂隔绝，自成一方天地。
枪仙司空长风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个翡翠酒杯，目光饶有兴致地俯瞰着楼下那一场人间悲喜剧。
“有趣，真是有趣。”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说书先生，几句话，就搅动了天下风云。”
“这胆子，可比我那杆长枪还要大。”
他嘴上说着佩服，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的担忧。
“只可惜，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楼下峨眉派的方向，那里，灭绝师太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这叶先生今日是风光无限，怕就怕，出了这雪月城，有的是人想请他去喝杯‘断头茶’。”
司空长风自言自语着，转过头，想听听身旁之人的看法。
“二妹，你怎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那位平日里清冷如雪，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雪月城二城主，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的姿势没有变，依旧是那般清绝孤傲。
可她的眼神，却变了。
那双本该如寒月般清冷的眸子，此刻正痴痴地望着楼下白玉台上的那道身影。
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锋芒与淡漠，只有一种近乎迷离的专注。
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楼下的惊涛骇浪，都已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一个白衣的说书人。
“二妹？”
司空长风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李寒衣依旧毫无反应。
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情绪之中。
司空长风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他认识李寒衣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这……是入魔了？
……
而在另一侧的雅间内。
气氛比李寒衣所在的房间，还要冰冷。
怜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姐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正在剧烈地波动。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渴望，在濒临绝望之际，被重新点燃的……疯狂。
邀月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身下的梨花木椅。
木屑纷飞。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叶长风的每一句话。
魔道，可成仙。
《天魔策》，可破碎虚空。
那她移花宫的《明玉功》呢？
她天纵奇才，将《明玉功》练至史无前例的第八层圆满，修为早已臻至逍遥天境的绝巅。
只差一步，便可登仙。
可就是这一步，却成了困住她数十年的天堑。
她本以为，前路已断。
她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
可今日，叶长风的话，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让她再次看到了那条路的影子！
原来，路，一直都在！
邀月眼中的寒冰，在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火焰。
她还有机会！
她邀月，定能踏出那最后一步！
可是……
那两位已经踏足仙阶的魔道前辈，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挠着她的心脏。
她必须知道！
她想知道，究竟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走在了她的前面。
她更想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份渴望，瞬间压倒了她那与生俱来的骄傲。
在通往大道的诱惑面前，所谓的宫主威严，不值一提。
怜星看着姐姐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一紧，刚想开口劝说。
邀月，却已霍然起身。
这个动作，瞬间吸引了满堂的目光。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这位风华绝代的移花宫主，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可她的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她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直刺白玉台上的叶长风。
“叶先生。”
声音清冷，却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口中那两位，已然踏足仙阶的魔道前辈……”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究竟，是何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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