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了。
当第一邪皇眼中的血色，随着那冲天的魔意一同褪去时。
他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身体尚有余温的儿子。
和他自己，那只沾满了亲子之血的，右手。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嚎，从他的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那声音里，没有了魔，没有了皇。
只有一个，失去了全世界的，父亲。
他踉跄着扑过去，将那具已经冰冷的残躯，死死地抱在怀里。
痛哭，嘶吼，直到泪水流干，声音嘶哑。
他终于，悟了。
“最理想的刀法，原来……”
他喃喃自语，声音空洞得可怕。
“是最高效，扼杀生命的刀法……”
话音落下。
他举起了自己的双臂。
那双曾创出无数武学神话，被誉为上天杰作的手。
“咔嚓！”
“咔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彻了孤寂的夜。
他，亲手折断了自己的双臂！
自此，世间再无第一邪皇。
只有一个抱着亡子尸身，自废武功，退出江湖，隐居于“生死门”的……可怜人。
“这，便是他为何，傲然于‘十大无上真魔’榜外的原因。”
叶长风的声音，悠悠落下，为这段离奇而悲惨的传奇，画上了一个句号。
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又扼腕叹息。
前半生，高歌凯旋，何等意气风发！
后半生，鳏寡孤独，何其悲凉凄惨！
这大起大落，比任何话本里的故事，都更加的……荒诞。
角落里。
李寻欢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沉默如冰的少年。
“阿飞，你看到了吗？”
“半生求胜，后半生飘零。”
“他的故事，是在为我们所有江湖人，敲响警钟。”
阿飞的眼中，只有剑。
可此刻，那剑光里，也多了一丝迷茫。
另一边。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花兄，我忽然觉得，这江湖，真他妈的没意思。”
“所有人，都为了那张名为‘武林至尊’的龙椅，争得头破血流。”
“可就算真的坐上去了，又能如何？”
“狂喜之后，剩下的，不还是这无边无际的……寂寥吗？”
花满楼静静地“听”着满堂的叹息，脸上那温润的笑意，也染上了一丝萧索。
江湖，本就是一座更大的牢笼。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阴癸派的席位上。
祝玉妍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求胜……”
当这两个字，从叶长风口中说出时。
她尘封已久的记忆，便如决堤的洪水，轰然炸开！
她想起了那个男人。
那个让她放弃一切，甚至气死恩师，也要去爱的邪王，石之轩！
她曾以为，情，便是人生的真谛。
可换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和《天魔大法》再难寸进的终身空虚！
不！
她不认同！
第一邪皇的错，不在于“求胜”！
而在于那套乱人心智的邪性刀法！
求胜之心，何错之有？！
在这冰冷残酷的江湖，唯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第一邪皇的经历，非但没有让她警醒。
反而像是一剂最猛烈的毒药，彻底坚定了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可坐在她身旁的绾绾，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只是觉得，今天的师父，似乎……格外的安静。
悲伤，如浓雾，笼罩着整个醉仙楼。
第一邪皇的故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
然而，江湖人的心，总是最难测的。
当悲伤沉淀，总有一些别的东西，会悄然浮起。
“等等！”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眼神阴鸷的三角眼老者，正死死地盯着高台。
“第一邪皇……他只是自断了双臂！”
“他的武功废了，可他那陆地真仙的境界，还在啊！”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醒了无数人！
对啊！
境界！
那可是陆地真仙的境界和感悟！
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岂非……
一瞬间，无数道炙热的、带着贪婪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生死门！那生死门到底在何处？！”
“《魔刀》！那套至邪至霸的《魔刀》刀谱，一定还在他手上！”
“若是能拜他为师……不！哪怕只是得到一招半式……”
沉寂的大堂，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先前还为邪皇扼腕叹息的众人，此刻脸上却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欲望！
“呵，想屁吃呢！”
一声毫不客气的嘲讽，从邻桌传来。
一个抱着刀的壮汉，满脸不屑地看着那些异想天开的家伙。
“人家是陆地真仙，就算废了双臂，捏死你们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还想拜师？你们配吗？”
这番话，虽然粗鄙，却如一盆冷水，浇醒了不少人。
是啊，那是何等人物？
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觊觎的？
珠帘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叶长风就知道，会是这样。
人心，永远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就在这时，又有人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说起来，那第二刀皇呢？”
“他斗了一辈子，结果第一邪皇自己废了，他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灵州第一？”
“哈哈，这可真是，输了武功，赢了人生啊！”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新一轮的争论。
有人觉得第二刀皇捡了个大便宜，也有人觉得，失去了毕生宿敌，他的人生也失去了意义。
关于“天赋”与“结局”的争论，再次甚嚣尘上。
“你们……”
高台上，叶长风那平淡的声音，缓缓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争吵。
“都猜错了。”
众人一愣，齐刷刷地看向他。
只听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继续讲述着故事的后续。
“多年之后，第二刀皇，终于找到了生死门。”
“他看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双臂空荡，满脸沧桑的男人。”
“那一刻，他知道，他赢了。”
“只要他拔刀，他就能轻易地，杀死这个让他执念了一生的宿敌。”
众人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迟来了数十年的，宿命对决！
然而，叶长风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可第二刀皇，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问了一句话。”
“击败一个连刀都拿不起来的废人，能证明我是天下第一吗？”
问完，他笑了。
那是一种释然的，放下了一切的笑。
他收起了刀，走上前，给了那个轮椅上的男人，一个笨拙的拥抱。
“那一天，生死门外，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找了他们半辈子的，第三猪皇。”
“兄弟三人，时隔多年，再次一同大醉。”
“酩酊之中，再无第一，也无第二。”
“只有三个，笑得像傻子一样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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