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巨大的穹顶下，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被切割成块状的秋日光线里缓慢沉浮。
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零零散散的书写声、翻页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一排排高耸的实木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投下深邃的阴影，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无数狭小而隐秘的格子。
厚重的橡木阅览桌宽大冰冷，桌面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桌面上摊开着几本厚如砖块的高中物理和数学拓展教材，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是宋阳从书架上抽出来的。
“基础的东西，反而能让人静下心来。”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温和得像是在给学生建议。
此刻，墨槿欣正低头压抑着心中的不适，思考着该怎么杀了他。
蓦地，宋阳指向摊开在我面前那本物理书上的某道力学综合题出声：“是这题不会吗？”
一道清晰的光束从斜上方打下来，落在他骨节分明、修剪得极其干净的手指上。
那指尖点在复杂的受力分析图上，指甲盖透着健康的粉白色。
墨槿欣不想让他察觉只好顺着他的话应下：“嗯，有点难”
“你看这里，斜面摩擦系数μ，它和物体质量m其实在这里是无关的，对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磁性，如同最耐心的讲师在辅导不开窍的学生，每一个字都念的很轻，确保不破坏这图书馆神圣的安静。
“关键点在于重力沿斜面的分力与摩擦力的平衡关系，公式推导其实很清晰……”
墨槿欣的视线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移动，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受力箭头上，墨迹清晰，图形标准。
她的注意被那双此刻正点着物理题、显得如此干净、富有力量感的手吸引。
它们曾经做过什么？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双手是怎样在黑暗中，带着同样的、或许更加精准的力量感，毫不犹豫地……
墨槿欣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她下意识地用左手按住了小腹，一个极其自然、因“生理期不适”而做出的动作。
哈！好恶心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皮肤下肌肉的僵硬。
脸上的表情管理在瞬间启动，眉心极其轻微地蹙起，嘴角向下抿出一个忍耐痛楚的弧度，眼神努力聚焦在书页上，却带着一丝力不从心的茫然和疲惫。
“嗯……”墨槿欣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气力不济的飘忽感，仿佛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抗身体内部那看不见的“疼痛”。
宋阳听见她的声音看着墨槿欣的动作和神情，眼神里那层公式化的关怀又加深了一分，声音放得更低柔了：“很难受？要不……先休息一下？这些题其实不急。”
“不……不用，”我立刻摇头，幅度很小，带着一种倔强的坚持，仿佛不愿辜负他的“好意”，也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我……我还能听懂的。”
墨槿欣声音依旧虚弱，却努力表现出专注。
“好”
他点点头，没有强求，指尖又移向下一行。
“那继续。这里，动能定理的应用是关键……”
他的声音继续在耳边流淌，低沉悦耳，逻辑清晰。
然而，墨槿欣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只是看着他此刻展示的学识和风度。
多么讽刺！这洁净的风度之下，掩盖的难道不是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污秽吗？
墨槿欣不动声色地描摹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下颌线清晰而有力，鼻梁挺直，薄唇在讲解时开合，唇色是健康的淡红。
宋阳这副皮囊，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足以欺骗世上绝大多数人。谁能想到，这完美的表象之下，盘踞着怎样一头扭曲的、贪婪的、毫无人性的野兽？
蓦地，墨槿欣开口：“这个摩擦力……它总是存在的，对吗？”
“无论物体想往哪个方向运动，只要接触面存在，它就一定会产生，阻碍运动……”
墨槿欣的指尖在那个小小的箭头符号上轻轻点了点，仿佛真的只是在思考一个纯粹的物理问题。
“而且……它的大小，是由接触面的性质决定的……很难改变，是吗？”
宋阳听着她的连续发问，虽然疑惑她为何纠结于这样一个简单的性质，但他还是微微颔首，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基础的问题，薄唇轻启，准备给出一个标准的、教科书式的答案。
“你说得对，摩擦力是普遍存在的。只要两个接触面有相对运动的趋势，它就会产生，总是阻碍这种运动的发生或继续。”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纸张，点在代表摩擦系数的希腊字母μ上，“而它的大小，确实取决于接触面的性质，粗糙程度，材料本身……这些，基本是固有属性，外力很难改变。”
“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低低地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那几片挣扎的枯叶。
“它们想挣脱枝头，随风而去。但叶柄与树枝连接处的‘静摩擦力’，那些细微的纤维、黏连的汁液，却在死死地拉住它们。”
“不到最后时刻，不到风力彻底压过那股拉力——那个临界点——叶子是挣脱不开的。这束缚……是它诞生时就注定的‘接触面性质’”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诗意的、近乎宿命论的叹息，仿佛在谈论一个深奥的自然哲学命题。
然而，他的这副做作的模样更令人作呕。
束缚？固有属性？临界点？哈哈哈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狂笑几乎要冲破墨槿欣的喉咙。
宋阳用这么优美、这么富有哲理的词句，在描述什么？在描述我……或者像我这样的人，被他这样的人死死踩在脚下、碾入泥泞的命运吗？
他是在说这痛苦这绝望，这无法挣脱的恨意，是我“诞生时就注定的接触面性质”？是我活该承受的“静摩擦力”？！
“宋学长”
墨槿欣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极力压抑后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从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
“那……如果那叶子，它不想被束缚呢？如果它……它恨透了那根树枝，恨透了那所谓的‘固有属性’呢？它该怎么办？就……只能等风来吗？”
宋阳疑惑的看着状态明显不对的墨槿欣，似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身体不适”的女同事，随后才缓缓回答：
“它没有选择。风不来，或者风力不够，它就只能……悬在那里。”
“或者……”他停顿了一下。
“它选择自我毁灭。用自身的枯萎、腐烂，来强行切断连接。但那代价……是彻底的消亡。”
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陈述物理定律般的冰冷，“而且，即使腐烂了，它的残骸，也依旧会留在树枝上，成为新的‘接触面’的一部分。”
“哗啦！”
墨槿欣突然站起，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图书馆，独留宋阳坐在原处一脸懵。
“现在的女生对语言的感同身受这么强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