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里空气凝滞，只剩下机器低沉嗡鸣，还有屏幕上那些闪烁不定的画面，重复着无声的沉默。
薛楠站在屏幕墙前，反复扫视着不同角度的监控录像。
案发地点的各个出口，前前后后数小时的记录，她一遍遍回放、暂停、放大，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从那些模糊人影、流动的光影里榨取一丝被忽略的线索。
然而，徒劳无功。只有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那层压抑不住的焦躁。
门轴轻响，打破了室内单调的嗡鸣。
薛楠没有立刻回头，职业本能让她瞬间绷紧肩颈，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某个角落。
直到那股熟悉的晚香玉的气味无声地弥漫过来，悄然包裹住她的感官。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又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耳廓。
郭桐走了进来，作为一名享有名誉的心理学教授，他经常来警察局协助办案。
郭桐身姿随意，靠在门框上，目光先落在薛楠专注的侧影上，停留片刻，才慢悠悠地滑向屏幕。
他穿着熨帖的浅灰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清晰的手腕骨节，与这间充满金属和电子气息的房间格格不入。
“薛队”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那种温柔像初春的暖阳。
“熬多久了？休息下吧”
薛楠终于转过身，动作略显僵硬。
“郭教授。”
她点头，刻意压下喉间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声音努力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平稳。
“现场附近所有公共监控都过了一遍，时段也前后延伸了，暂时没发现符合侧写的可疑目标。”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过警服袖口一道细微的褶皱。
“目标像是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的。”
郭桐的目光并未离开她。
他看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留下的疲惫勋章；看到了她紧抿的唇线，是压力无声的刻痕；也看到了她警服最上方那颗紧扣的风纪扣，勒着一段线条利落的颈项——一种近乎固执的、不容松懈的自我约束。
他的目光像无形的笔，细细描摹过这些细节，带着专业审视者的冷静。
“有时候……”
郭桐缓步走近，皮鞋踩在消音地胶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最终停在薛楠侧后方，一个既不过分靠近又能清晰观察她的位置。
“最容易被忽略的，恰恰是观察者自身投入的情绪。它像一层雾，蒙在眼睛上。”
他的声音平稳，如同在课堂讲授某个普适的心理学原理。
薛楠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直。
郭桐的靠近让她呼吸一滞，那缕雪松的气息更清晰了。
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落在她的发顶、肩线、握紧的拳头上。
他是在分析她的状态？还是……仅仅在“观察”？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抓起操作台边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试图用冰凉的纸杯壁汲取一点冷静的力量。
“我很好，郭教授。”
她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略急，带着一种被点破的轻微狼狈。她侧过头想看他一眼，证明自己的镇定自若。
就在这转头的瞬间，郭桐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微微垂着眼，视线正落在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上，唇角似乎有一抹极淡、极难捕捉的弧度。
薛楠心头那根弦骤然绷紧到极限，指尖一滑，那杯冰冷的咖啡猛地脱手！
“哗啦——！”
深褐色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倾泻在操作台面上。
咖啡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了控制键盘边缘，淹没了几个按键，更毫不留情地泼洒在下方屏幕上正回放的案发现场入口录像上。
刺眼的咖啡渍在监控画面上流淌、扩散，模糊了关键的细节，留下狼藉一片。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薛楠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心脏狂乱的撞击声。
她看着那片灾难性的狼藉，巨大的懊恼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羞窘狠狠攫住了她。
一声低低的叹息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薛楠无法分辨的意味。
郭桐俯身靠近，他抽了几张纸巾，没有先去擦那狼藉的桌面，反而探手，轻轻握住了薛楠那只还悬在半空沾着咖啡的手腕。
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像带着电流。
薛楠猛地一颤，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握住。
“别动。”
郭桐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沾着褐色液体的手指上。
他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神情专注且温柔，用纸巾一点点擦拭她纤细的手指。
从微凉的指尖，到指节，再到掌心细小的纹路。
纸巾粗糙的质感与他指腹温热的触感交织，每一次擦拭都像带着细微的电流，沿着她的神经末梢一路窜烧，直抵心脏。
那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胸膛。
“紧张什么？”
郭桐忽然抬眼看她，深邃的眼底映着监控屏幕幽幽的蓝光，像沉静的湖面落入了星子，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我又不会……”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她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分析你的心跳频率。”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只有她能听懂的、近乎戏谑的沙哑。
一股滚烫的热流“轰”地冲上薛楠的脸颊，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仿佛被那滚烫的指尖灼伤。
手腕上残留着他指腹的温热触感和晚香玉气息，像烙印一样清晰。
“我……我去拿工具清理！”
薛楠丢下这句话，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破碎，甚至不敢再看那一片狼藉的屏幕和他的眼。
她几乎是撞开椅子，逃也似的冲向门口，脚步有些踉跄。
监控室厚重的金属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那个充满晚香玉气息和心跳轰鸣的空间。
走廊里冰冷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薛楠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金属门板，才敢大口喘息。
她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被他仔细擦拭过的奇异感觉。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疯狂撞击着胸腔，急促的搏动清晰地传导到掌心。
咚咚……咚咚……
一声声，沉重而紊乱，如同失控的鼓点，在寂静的走廊里，在她自己的耳膜深处，震耳欲聋地回响。
她闭上眼，冰冷的门板无法冷却脸颊的滚烫，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只脱缰的野兽。
郭桐最后那句带着沙哑气息的“心跳频率”，像一句无法破译的魔咒，在她混乱的思绪里反复回荡。
那被咖啡模糊的屏幕，那被他指尖触碰过的皮肤……所有画面都成了这失控心跳的陪衬。
门内，郭桐并没有立刻去处理那片狼藉的咖啡渍。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薛楠仓惶逃离的那扇门上，看了很久。
监控屏幕的幽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缓缓抬起手，方才替她擦拭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瞬间肌肤相触的微颤余温。
他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终于彻底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