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源与尤期瞭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尽量降低存在感。安王宋禛不知何时已安然坐回席间，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酒杯，脸上挂着惯常的慵懒笑容，甚至举起杯朝皇帝遥遥示意了一下，仿佛刚才在林间与皇兄的宠妃激烈温存之人并非是他。那份镇定，让穆源后背隐隐发凉。
回程的马车里，穆源与尤期瞭挤在狭小的空间内，沉重的寂静几乎要将两人淹没。车辙碾过土路的声响，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夫君，”最终还是穆源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静，“今日所见，怕是……祸从天降。”
尤期瞭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下：“娘子所言极是。安王与澜妃……简直是玩火自焚！这若被陛下察觉，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还有你我二人……”他不敢想下去，绛夜阁阁主窥见皇室最不堪的秘闻，无论站在哪一边，都难逃被灭口的命运。
“绛夜阁‘旧情’的记录，并未提及此事？”穆源蹙眉，尤期瞭是绛夜阁的核心，掌握的情报应是极全的。
“确实没有！”尤期瞭斩钉截铁地摇头，脸色凝重，“阁中记载，只知两人在西域情深，澜妃和亲后便断了联系，最多提过安王归国后郁郁寡欢，钟情山水。谁能想到，他们竟在深宫之中，早已……藕断丝连！若非今日误打误撞……”
“看来安王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不浅。”穆源手指敲击着车壁，“未兰宫的宫人，怕都是他的心腹了。”她回想起安王自如出入宫禁，澜妃身边侍女的熟悉作派，一切都串联起来。
尤期瞭忧心忡忡：“那我们现在如何是好？装作不知？可万一此事泄露，陛下追查起来，当时只有我们在那附近寻找，只怕……”
“装作不知是唯一的选择。”穆源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此事牵扯巨大，知晓即死路。我们必须将看到的一切，死死压在心底，烂在肚子里，连想都不能多想。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决绝，“从今往后，无论是在家中、在宫内、在绛夜阁，或只有你我二人时，绝不可再提‘安王’与‘澜妃’这四个字！”她伸出手，用力握住尤期瞭冰冷的手指。
被妻子坚定的力量感染，尤期瞭慌乱的心绪稍稍平复。“我明白了，娘子。死生同命，我与你……自当谨言慎行。”他将头靠在穆源肩上，汲取着支撑的力量。车外的京城夜景在黑暗中飞速倒退，皇宫方向隐约可见的灯火，此刻在他们眼中却如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接下来数日，穆源与尤期瞭表面如常，内心却始终绷着一根弦。他们尽量减少入宫次数，当差时也格外低调，绝不往未兰宫及安王可能出没的地方靠近，生怕眼神或动作会不经意间露出马脚。尤其面对宋春和时，穆源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日，穆源被宋春和召入永和殿议事。刚踏入殿门，就见舒笙正为公主轻柔地按捏着额角，宋春和闭目养神，眉间微蹙。
“殿下。”穆源恭谨行礼。
“穆源来了。”宋春和睁开眼，示意她免礼，语气带着些许疲惫，“春和营的事先放放。本宫心里烦得很。”
穆源垂首侍立：“殿下有何烦忧？”
“还不是那个不着调的皇叔！”宋春和揉着太阳穴，语气不耐，“这几日跟丢了魂似的，往日里跑本宫这儿跑得勤，讨玉佩、打听兰秋，这两日倒好，人影都瞧不见，去安王府几次都说他不在府里。你说奇不奇怪？”
穆源心中警铃大作，强作镇定：“或许……安王殿下又去哪里寄情山水了？”她心跳如擂鼓，宋禛突然减少在宋春和面前的露面，是怕自己行为有异引起怀疑？还是与澜妃私下接触更频繁了？
“寄情山水？”宋春和哼了一声，“他那点心思，当本宫真不知道？前些日子还魂不守舍地要娶兰秋，又突然跑去玉林围场凑热闹，宴席还没结束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回来后像换了个人，问起兰秋和彩云阁也是语焉不详，跟之前那股热乎劲判若两人。本宫还怕他真看上彩云阁哪个姑娘，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她挥挥手，仿佛想挥开这些琐事，“罢了，不来烦本宫也好。你且去忙吧。”
“是，微臣告退。”穆源行礼退出，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宋春和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安王的异常，显然已经落入这位精明公主的眼中。
刚走出殿门不远，穆源竟迎面撞上了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安王宋禛。他依旧一身华服，姿态却少了几分慵懒，步履匆匆，似是刚从另一处宫苑过来。
看见穆源，宋禛脚步微顿。刹那间，他的眼神极其复杂，一丝探究、一丝疑虑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警告，如同淬了冰的针芒，快得几乎无法捕捉，转瞬又恢复了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哟，是穆大人。”宋禛主动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笑意，“这是刚忙完公干？”
穆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她没有错过那瞬间的审视。他起疑了！在玉林围场，他或是澜妃，很可能察觉到了她和尤期瞭的存在！
“回安王殿下，臣刚从永和殿出来，与昭德殿下商议春和营军务。”穆源低下头，姿态恭谨万分，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哦？”宋禛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春和能得穆大人这样的将才，是她的福气。说起来，前些日子玉林围猎，本王好像看到穆大人也寻人去了林子里？”
来了！他在试探！穆源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恭敬：“回殿下，正是。臣受命寻找澜妃娘娘，寻至林中深处，幸得上天庇佑，恰好遇见了迷途的娘娘，与夫君尤期瞭一同护送娘娘安然返营。幸好娘娘无恙，臣当时甚是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