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剧烈的呛咳仿佛要将易君悦脆弱的胸腔撕裂。每一次痉挛都像有冰冷的手攥紧他幼小的心脏，挤压着仅存的空气。视野在剧痛中扭曲、破碎，烛火的光晕化开成一片片朦胧而刺目的金箔，在眼前疯狂旋转。喉咙深处涌上铁锈般的腥甜，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碎玻璃，发出骇人的“嗬嗬”声。
“悦儿！”王妃凄厉的呼唤被淹没在窒息的漩涡里，她的怀抱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成了禁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昏厥。
“让开！”张太医的声音穿透混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再次扣上易君悦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这一次，指腹下的脉象，不再是风中残烛的微弱摇曳，而是变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濒临崩溃的悬崖边缘疯狂践踏！那奔突的、混乱的搏动，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稚嫩躯壳的、近乎狂暴的生命力，却又被无形的巨力死死扼住，在生与死的钢丝上绝望挣扎。
“心脉受激，气血逆冲！银针！快！”张太医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易君悦瞬间由白转绀、又因缺氧而泛起诡异潮红的小脸。那潮红之下，是死神的阴影在无声狞笑。这绝非寻常的惊悸！这脉象……这症状……分明是某种极其阴损的引子，被方才巨大的情绪波动彻底点燃！
*是药？是毒？还是……某种更诡谲的手段？*张太医的心沉入冰窟。王府这潭深水，比他想象的更污浊、更致命。
冰冷的银针在烛火下闪烁着幽蓝的寒芒，被迅速递到张太医手中。他凝神静气，指尖如拈花拂柳，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刺向易君悦胸前几处大穴。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冰冷感，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针尖悄然钻入易君悦的四肢百骸。那不是生理的痛，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污秽与侵蚀！
易君悦的意识在剧痛与冰冷的撕扯中沉浮。五感变得异常敏锐，又异常混乱。他听见王妃撕心裂肺的哭嚎，像隔着厚重的棉絮；看见靖王沉如寒铁的脸庞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王管事那低垂的、毫无表情的脸上；闻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味，以及……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甜腻的异香，混杂在王妃华服熏染的沉水香里，如同毒蛇吐信。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透过混乱晃动的人影缝隙，死死锁定了那扇半开的雕花窗棂。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王府夜色。飞檐斗拱的剪影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在那一片沉沉的墨色里，一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非丝非绸的惨白，像一缕游魂，又像一片被风吹起的丧幡，无声无息地贴着墙根，一闪而逝！
那不是错觉！
那是……索命的幽魂！
一股比身体剧痛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易君悦的灵魂。那白影消失的方向……正是王妃带来的那群丫鬟婆子所站的位置边缘！那抹惨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推”他的“黑影”未远！*
*而这“白影”，已在混乱中悄然贴近！新的杀招，已然发动！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就在他父母“关切”的怀抱之中！*
“药！固元汤！”张太医嘶吼着，额角的青筋因用力而暴突。几根银针下去，易君悦那狂暴的脉象似乎被强行镇压了一丝，但那股阴冷的、引动气血逆冲的力量却如同毒藤般顽固盘踞，伺机反扑。他需要药力，需要那碗本应温补固元的汤药，来中和这致命的阴损！
春桃跌跌撞撞地捧着一只温润的白玉碗冲了进来，碗中褐色的药汁氤氲着苦涩的热气。她脸色惨白，双手抖得几乎端不稳碗，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出红痕也浑然不觉。
“给我！”王妃猛地从张太医身边挤开，劈手夺过药碗。她美艳的脸上泪痕交错，眼中是惊惶失措的母亲才有的疯狂与不顾一切。“悦儿！娘的悦儿！快！快喝药！喝了药就好了！”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急切。她颤抖着手，舀起一勺药，不由分说地就往易君悦紧闭的唇边送去。
那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苦涩之下，易君悦那被剧痛和冰冷折磨得异常敏锐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药气掩盖的……甜腥！像腐败的花蜜，又像……凝固的血！
不对！这味道……和刚才那丝诡异的甜腻异香，如出一辙！
“不……”易君悦用尽残存的力气，想偏开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勺深褐色的、散发着致命甜腥的药汁，离自己的嘴唇越来越近！
王妃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药勺几乎要戳到他的牙齿。她眼中的急切扭曲成一种近乎狰狞的偏执：“喝！快喝啊！我的儿！喝了就不疼了！”那泪水滴落在药碗里，却洗不去碗中药汁深处翻涌的恶意。
靖王紧锁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盯着王妃近乎失控的举动，又看向易君悦那因极度抗拒而扭曲的小脸，眼中疑虑的阴云骤然加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王妃且慢！”张太医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响起。他枯瘦的手，快如闪电，猛地格开了王妃递药的手腕！
“当啷！”玉勺砸落在地毯上，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开，如同泼墨，迅速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片污秽的暗痕。
“张太医！你做什么？！”王妃惊怒交加，声音尖利刺耳。
张太医却看也不看王妃，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毯上迅速蔓延的药渍，鼻翼剧烈翕动着。随即，他俯下身，不顾仪态，用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完全渗入地毯的药汁，凑到鼻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嗅了一下。
下一刻，他猛地抬头，脸色在烛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了然于胸的、冰冷的愤怒！
“这药……”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被人动了手脚！加了‘九幽引’！”
“九幽引？！”靖王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所有仆役瞬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王管事低垂的眼帘下，瞳孔骤然收缩！
靖王妃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手中的白玉药碗“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药汁溅了她满裙裾，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地上那摊污秽的药渍，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不……不可能……怎么会……”
“‘九幽引’？”靖王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血液，他缓缓转向张太医，每一步都踏在死寂之上，带着山岳般的压迫，“说清楚！何为‘九幽引’？何人所为？”
张太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医者面对剧毒时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九幽引’，乃古籍所载阴损奇毒。其性极阴，无色无味，寻常难以察觉。若单独服用，与滋补药材无异。然……”他猛地看向床上蜷缩着、因方才剧烈挣扎而气息奄奄、小脸却因张太医的话而透出冰冷彻骨明悟的易君悦，“然若遇惊惧过度、气血翻腾之体，或遇特定引子激发……则如烈火烹油，立时引动体内残存淤血死气逆冲心脉！顷刻间……神仙难救！”
他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方才小殿下因回忆坠崖惊惧，气血已是不稳。此药若入口……”张太医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言语都更恐怖——易君悦此刻这濒死的惨状，就是最好的证明！这碗“固元汤”，根本就是催命符！
靖王的目光，缓缓地、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扫过匍匐在地的仆役，扫过脸色惨白如鬼的王妃，最终，落在了王管事那张看似平静无波、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僵硬的脸上。
“好……好得很！”靖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风暴前兆，每一个字都淬着冰与火，“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在本王嫡子的病榻前……竟有人敢下此毒手！用此阴损歹毒之物！”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一地狼藉的药碗碎片和污渍上，如同凝视着深渊。
“查！”靖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给本王掘地三尺！从煎药的炉子，到送药的每一个人！碰过这碗药的，碰过药材的，靠近过小殿下药罐的……一个都不许放过！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的心肝，黑得能熬出这‘九幽引’！”
风暴，终于以最惨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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