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元年,十月廿三。霜降。
汴京的雨停了,寒意却渗入每一寸焦土与断壁。归云楼的冲天烈焰虽已熄灭,但那焚尽一切的轰鸣和柳如眉无声坠落的画面,日夜灼烧着沈砚的神经。她双耳失聪,重伤昏迷,被安置在皇城司重重守卫的密室中,生死未卜。而汴京的疮痍之下,暗流并未平息。
柳府,这座曾门庭若市、如今却因家主流放、小姐重伤而门可罗雀的府邸,在恐慌与流言的发酵下,成了愤怒的宣泄口。
“砸!砸了这通敌卖国的贼窝!”
“柳仲文勾结西夏!柳如眉是妖星!烧了这晦气地方!”
“交出妖女!祭天求雨!”
被病蚕瘟疫、粮仓爆炸、归云烈焰折磨得濒临崩溃的暴民,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冲破五城兵马司形同虚设的阻拦,挥舞着锄头、棍棒、燃烧的火把,嘶吼着污言秽语,疯狂地涌入柳府!见物就砸,遇房就烧!昔日清雅的庭院,瞬间沦为修罗场!
“保护小姐的书房!快!”老管家带着仅剩的几名忠仆,死死抵住书房大门,声嘶力竭。那里有小姐最珍视的书籍、父亲的笔记,或许…还有未及销毁的秘密。
然而,愤怒的人群,瞬间将他们淹没。书房门被撞开,书架被推倒,珍贵的典籍字画被撕碎、践踏、投入火堆!
混乱中,一名红了眼的暴民,抡起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向书房内侧一面看似寻常的粉墙!
“轰隆——!”
墙壁应声而塌!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土腥、瓷器阴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甜腥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地窖!有地窖!”有人惊呼。
暴民们,蜂拥而入!火把的光芒驱散了地窖入口的黑暗。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地窖不大,却堆满了密密麻麻、通体黝黑、造型古朴、散发着幽幽冷光的——契丹黑瓷!瓶、罐、壶、碗…形态各异,层层叠叠,几乎塞满了半个地窖!瓷器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的暗纹,在火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地窖最深处,一个半人高、肚腹滚圆的巨大黑瓷瓮,因墙壁倒塌的震动,瓮身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一股粘稠、暗红的膏状物,正从裂缝中缓缓流淌出来!膏体散发出一种极其刺鼻、混合着铁锈和杏仁苦味的恶臭!
“毒!是毒药!”有懂行的人失声尖叫!那气味,正是剧毒砒霜特有的腥甜!
渤海砒霜膏!与周怀仁笔洗残留、毒杀先帝的毒膏,?一模一样?!
恐慌瞬间升级!暴民们尖叫着后退,仿佛那流淌的毒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消息飞报皇城司。
沈砚闻讯,不顾重伤未愈,与韩琦(强撑伤势)带着精锐缇骑,火速赶到柳府。驱散暴民,封锁现场。
地窖内,阴冷刺骨。沈砚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黑瓷,最终定格在那个裂开的巨瓮和流淌的毒膏上。他蹲下身,不顾恶臭,用银刀小心刮取一点膏体。
“渤海蓝晶砒,提纯至膏状。”韩琦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如此剂量…足以毒杀半城之人!柳仲文…好一个礼部侍郎!”
沈砚沉默不语,眼中寒光闪烁。父亲的地窖,藏着通敌的黑瓷,致命的毒膏…这已不仅仅是通敌,更是蓄谋已久的恐怖杀器储备!
“查!所有瓷器!一片碎片也不能放过!”沈砚下令。
缇骑们小心翼翼地将满地黑瓷碎片收集起来。柳如眉虽昏迷,但苏瑾留下的验毒工具和笔记还在。沈砚亲自操作,用特制药水清洗瓷片,试图寻找线索。
然而,瓷器表面除了细密的鳞片暗纹,并无明显标记。釉面光滑,触手冰凉。
韩琦眉头紧锁,他拿起一片较大的瓷片,凑近火把仔细观察。突然,他注意到瓷片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磕碰痕迹下,釉面似乎比其他地方更薄,隐隐透出一点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的反光。
“磁石!”韩琦沉声道,从怀中取出一块随身携带、用于辨别方向的天然磁石。
他将磁石靠近瓷片边缘那处釉面较薄的区域,缓缓摩擦。
起初并无异样。但摩擦产生的微弱热量,似乎激活了什么!
只见那处釉面,在磁石摩擦和热量作用下,竟缓缓变得透明!釉面之下,一层极其细微、用暗金色金属粉末勾勒的图案,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姿态高傲、却生着两个狰狞头颅的——凤凰图腾!凤首一左一右,眼神锐利,充满了睥睨天下的霸气和一丝令人心悸的邪异!
?萧太后“双头凤”徽记!??
辽国承天皇太后萧绰的专属徽记!象征着其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凤压真龙”的野心!
“果然是她!”韩琦眼中怒火升腾!从渤海砒霜到双头凤徽,萧太后的黑手,早已伸入大宋心脏!
沈砚接过瓷片,目光锐利如刀。他示意缇骑取来更多瓷片,尤其是那些边缘有磕碰或釉面较薄的碎片。
很快,十几片带有类似暗记的瓷片被找出。韩琦如法炮制,用磁石摩擦加热。
一块瓷片釉下显出“壬”字。
另一块显出“寅”字。
第三块显出“年”字。
第四块显出“凤”字。
第五块显出“衔”字。
第六块显出“玺”字。
碎片拼合,暗金粉末在釉下勾勒出六个铁画银钩的契丹大字:
??“壬寅年凤衔玺”??!
壬寅年!正是先帝真宗驾崩之年——乾兴元年(1022年)!其干支纪年,正是壬寅!
凤衔玺!萧太后在壬寅年,以凤代龙,衔走了大宋的传国玉玺?!
这契丹黑瓷,竟是萧太后在真宗驾崩之年,埋入柳府地窖的“纪年碑”和“胜利宣言”?!何其狂妄!何其阴毒!
沈砚死死攥着那片写着“玺”字的瓷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父亲柳仲文,竟成了萧太后埋藏如此恶毒“纪念品”的帮凶?!这地窖,是通敌的罪证,更是对赵氏皇权赤裸裸的践踏和嘲讽!
“拼!”沈砚的声,带着刻骨的恨意,“把所有能拼的瓷片!全部拼起来!我要看看,这老妖婆还藏了什么!”
缇骑们立刻动手,将收集到的、带有暗记或相对完整的瓷片,在清理出的空地上小心拼接。柳如眉昏迷前整理的苏瑾笔记中,关于瓷器修复和图案复原的部分,成了重要参考。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地窖内只有瓷片碰撞的轻响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终于,一个由数十片大小不一瓷片勉强拼合、直径约三尺的、相对完整的圆形瓷盘雏形,出现在众人面前。瓷盘中心部分缺失,但边缘一圈的契丹铭文和双头凤图腾已清晰可见。
“灯!”沈砚下令。
一盏特制的、灯罩镶嵌着聚光水晶的风灯被点燃,置于拼合的瓷盘后方。
灯光透过薄厚不均的瓷片和釉层,在地窖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沈砚目光如炬,仔细调整着灯光的远近和角度。韩琦也强忍伤痛,凑近观察光影变化。
突然!
当灯光以一个特定的斜角,穿透瓷盘边缘一处相对较薄、刻有“衔”字的瓷片时——
墙壁上的光影猛地发生了变化!
原本模糊的光斑,瞬间变得清晰、凝聚!光影线条扭曲、重组,竟在墙壁上投射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壁画轮廓!
壁画描绘的似乎是一个幽深、阴冷的地窖。地窖中央,并非棺椁或财宝,而是并排摆放着三尊巨大的、通体黝黑、造型狰狞的——龙纹棺椁?!
棺椁非木非石,材质不明,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状纹路,与契丹黑瓷的釉面纹路如出一辙!每尊棺椁的棺盖中央,都雕刻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盘踞的龙首!龙首狰狞,双目圆睁,仿佛在无声咆哮!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
在三尊龙首棺椁的棺盖正中央,龙首眉心位置,分别雕刻着一个清晰的徽记——
左棺:?大宋蟠龙金印?!
中棺:?契丹狼头图腾?!
右棺:?西夏旋风军徽?!
宋!辽!夏!三国国徽!竟被雕刻在辽宫地窖的诡异龙棺之上!
这壁画…这投影…意味着什么?!
萧太后在辽国深宫地窖中,秘密存放着三尊刻有三国王权象征的龙棺?!
是诅咒?是战利品?还是…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
“三棺…三国…”韩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萧绰…她想干什么?!埋葬三国国运吗?!”
沈砚死死盯着墙壁上那三尊在光影中仿佛要破壁而出的狰狞龙棺,再低头看向手中那片写着“凤衔玺”的瓷片,一股比地窖阴寒更甚的冰冷预感,缠绕上他的心脏。
壬寅年,凤衔玺。
辽宫地窖,三尊龙棺。
萧太后的野心,绝不仅仅是窃取一方玉玺!她要的,是颠覆三国!是真正的——“凤吞龙”!
柳府地窖的契丹黑瓷,不仅藏着通敌的罪证,更指向了辽国深宫一个埋葬着三国王权象征的恐怖秘密!这秘密,或许才是北斗会、西夏、乃至所有血案背后,真正的终极目标!
“备马!”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去枢密院!调阅所有关于辽国承天太后萧绰的密档!尤其是…壬寅年前后,她的一切动向!”
他最后看了一眼墙壁上那渐渐黯淡的龙棺投影,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和决绝。
辽宫地窖,三尊龙棺。
萧绰,无论你藏着什么,我沈砚,必将它挖出来,曝于青天白日之下!
??下一章预告:??
双头凤徽耀釉下,壬寅秘咒现契丹!渤海毒膏淌黑瓮,辽宫龙棺惊魂现!三棺并立刻三国徽,萧后野心昭然若揭!柳府地窖成罪证窟,沈砚怒焰焚天!枢密院密档能否揭开壬寅年“凤衔玺”真相?辽宫地窖的龙棺是诅咒图腾还是弑君铁证?昏迷的柳如眉能否在无声世界感知这惊天秘闻?韩琦的旧伤在寒窖中隐隐作痛,三棺投影烙印眼底。下一章,沈砚将直捣枢密院尘封卷宗,壬寅年的血雨腥风,将裹挟着辽宫地窖的棺影,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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