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元年，腊月初一。雁门关。
朔风卷着雪粒，抽打在斑驳的城垣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关外，阴山山脉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蜿蜒起伏，沉默而苍凉。关内，残破的营寨，疲惫的士卒，空气中弥漫着冻土、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西夏虽退，辽国铁骑的阴影却笼罩着这座千年雄关。
帅帐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刺骨的寒意。韩琦裹着厚重的狼裘，脸色蜡黄，气息微弱，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归云楼爆炸的旧伤未愈，渤海深潜的寒毒又侵入了肺腑，这位纵横西北半生的老帅，此刻如同风中残烛。沈砚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眉宇间那道旧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凌厉。他刚刚从汴京日夜兼程赶来，带来的是汴京残局未定、朝堂暗流汹涌的消息，以及…一个决绝的念头。
“韩帅，”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汴京困局，非一日可解。西夏虽退，辽国陈兵阴山，虎视眈眈。雁门若失，中原门户洞开。我意已决，自削皇子封号，以白身戍边！这雁门关，我来守！”
韩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担忧，更有深沉的无奈。他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砚儿…你…你这是何苦…龙纹在身，天命所归…岂能…”
“天命？”沈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和决绝，“天命若真在我，便该佑我大宋山河永固，而非陷万民于水火！这虚名，不如换一道护国屏障！”
他不再多言，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伴随他出生入死的短匕。匕身幽暗，映着跳动的炭火。他左手撩开右臂衣袖，露出肌肉虬结、布满旧伤疤痕的小臂。目光沉凝，没有丝毫犹豫，刀锋在臂弯内侧、那狰狞龙纹胎记的边缘，狠狠一划！
“嗤——！”
皮肉绽开！一股滚烫、粘稠、色泽比常人血液更加深邃、隐隐泛着暗金色泽的鲜血，瞬间涌出！
沈砚眉头微蹙，强忍剧痛。他取过早已备好的一方三尺见方、质地坚韧的素白麻布，将涌血的伤口，紧紧按在麻布中央！
鲜血迅速在洁白的麻布上晕染开来！浸透一层又一层！那狰狞威严的龙形胎记轮廓，在血色的浸润下，清晰地烙印在麻布之上！龙首狰狞，鳞爪飞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悲怆！
血流如注，沈砚的脸色因失血而迅速苍白，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直到整幅麻布被龙血彻底浸透，那龙纹图案栩栩如生，他才猛地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伤口。
他双手托起这方浸满龙血、重若千钧的麻布，郑重地递到韩琦面前。
“韩帅，”沈砚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字字如铁，“此乃‘龙影令’！以我血脉为凭，以我性命为誓！见此令，如见我！凭此令，可号令北疆三军！若…若我战死沙场，此令…便是我的遗志！守土！卫国！诛辽寇！”
韩琦颤抖着伸出枯槁的手，接过那方尚带着沈砚体温和浓烈血腥气的麻布。入手沉重，仿佛承载着大宋半壁江山的重量。他看着麻布上那狰狞威严、仿佛随时要破布而出的龙纹血印，浑浊的老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好…好孩子…”韩琦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壮和欣慰，“这雁门关…交给你了…老夫…死也瞑目了…”
沈砚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帅帐。寒风卷着雪粒，狠狠抽打在他染血的臂膀和苍白的脸上，他却挺直脊梁，如风雪中傲立的青松。
?**?*
三日后。子夜。雁门关外，阴山脚下。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积雪。远处，几点幽绿色的狼眼在黑暗中闪烁，更添几分肃杀。一支约五百人的辽国精锐“铁林军”游骑，借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逼近雁门关外一处储存粮草的小型军寨——飞狐堡。
堡内守军仅百余人，多是老弱伤兵。辽骑首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契丹千夫长，眼中闪烁着残忍和贪婪的光芒。拿下飞狐堡，烧毁粮草，不仅能打击宋军士气，更能劫掠一番。
“杀！”契丹千夫长一声低沉的呼哨！五百铁骑从山坡上猛冲而下！马蹄裹着布，在雪地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敌袭——！”堡墙上的哨兵发出凄厉的警报！但为时已晚！
辽骑瞬间冲垮了脆弱的木栅！弯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守军猝不及防，瞬间被砍翻一片！哭喊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顶住！给老子顶住！”堡内仅存的一名宋军校尉目眦欲裂，挥舞着卷刃的长刀，带着残兵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防线瞬间被撕裂！
眼看飞狐堡即将陷落，粮草将毁于一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雁门关方向，突然传来三声极其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号角声并非来自关墙，而是来自关外阴山的方向！声音苍凉、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召唤感！
紧接着！
“唰——！”
一道刺目的金光，猛地从雁门关城楼之上爆发！金光凝聚，并非射向辽骑，而是精准地投射在飞狐堡残破的堡墙上，那面被鲜血浸染、兀自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宋军战旗之上！
金光笼罩战旗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低沉嗡鸣，猛地从飞狐堡周围的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
正在疯狂砍杀的辽国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惊得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望向四周。
震动越来越剧烈！飞狐堡周围的雪地，剧烈地翻滚、隆起！
“噗！噗噗噗——！”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一只只覆盖着厚重、锈蚀、沾满泥土的黑色铁甲的——手臂！猛地从翻滚的雪地中破土而出！紧接着，是头盔！肩甲！胸甲！最后，是整具整具的、身披残破重甲、手持腐朽兵刃、眼眶中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骸骨战士！
一具！十具！百具！三百具！
三百名身披大宋制式步人甲、手持长柄战斧或斩马刀的骷髅战士，在漫天风雪和刺目的金光中，缓缓从冻土中站起！它们无声无息，眼眶中的幽蓝火焰跳跃着，死死锁定着闯入的辽国铁骑！一股混合着死亡、铁锈和远古战意的冰冷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阴…阴兵！是阴兵借道！”有辽兵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放箭！快放箭！”契丹千夫长强压心中骇然，厉声嘶吼！
箭矢如雨！然而，锋利的箭簇射在那些骸骨战士锈蚀的铠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竟无法穿透！箭矢或被弹开，或卡在骨缝铠甲之间，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杀！”骸骨战士中，一个身形格外高大、头盔上插着残破红缨的“将领”，缓缓举起手中锈迹斑斑的巨斧，下颌骨开合，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杀——！”三百骸骨战士同时迈步！沉重的铁靴踏在冻土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咚！咚！”声！它们无视箭雨，无视恐惧，朝着惊惶失措的辽国骑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锈蚀的巨斧劈开战马的头颅！
腐朽的长矛洞穿骑兵的胸膛！
幽蓝的火焰在风雪中跳跃，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辽国铁骑引以为傲的冲锋，在这支不惧死亡、不知疼痛的亡灵军团面前，瞬间粉碎！战马惊恐嘶鸣，骑士坠地哀嚎！恐惧蔓延！
“撤！快撤！”契丹千夫长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军令，调转马头，亡命奔逃！
五百辽国精锐，在三百亡灵骸骨的冲击下，丢下近百具尸体，仓惶逃入阴山茫茫风雪之中！
飞狐堡，守住了。
当幸存的宋军士兵，颤抖着、敬畏地看着那些在击退辽骑后，缓缓退回雪地、重新沉入冻土、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辽人尸骸的亡灵战士时，目光最终都聚焦在堡墙上那面沐浴着金光、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战旗。
旗面上，那狰狞威严的龙纹血印，在金光映照下，散发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威严。
龙影令！召阴山铁鹞！守我河山！
消息飞遍雁门关内外。恐惧与敬畏，在每一个戍边将士心中生根发芽。
?**?*
雁门关内，临时辟出的验毒房。炭火温暖，药香弥漫，却压不住柳如眉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双耳的寂静，让她对视觉和嗅觉的依赖达到了极致。她面前的长案上，摊放着从汴京太医院废墟中抢救出的、属于苏瑾的遗物——几包用油纸仔细包裹、早已干涸发黑的药渣。
这些药渣，是苏瑾生前最后几日服用的汤药残留。柳如眉一直怀疑苏瑾的“病逝”另有隐情，此刻，她终于有机会仔细查验。
她戴着素绢手套，用最细的银质镊子，一点点拨开干结的药渣。犀角粉、牛黄、珍珠末…都是名贵的安神药材。然而，当药渣拨到最底层时，柳如眉的动作猛地顿住！
只见在药渣的缝隙中，混杂着数十根极其细微、闪烁着幽蓝色泽的——断针?！
蜂皇针的碎片！
柳如眉瞳孔骤缩！苏瑾的药里，竟然被人掺入了碾碎的蜂皇针？！
她强忍心中的惊涛骇浪，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幽蓝的断针碎片，一点一点地夹出，放在一方纯净的白玉盘中。碎片细小，边缘锋利，在玉盘上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她取来苏瑾特制的放大镜，凑近观察。碎片断口处，并非光滑，而是呈现出极其细微的复杂结构！显然，这些蜂皇针内部，并非实心，而是有着精密的空腔或机关！
柳如眉屏住呼吸。她凭借过人的目力和耐心，用特制的鱼鳔胶，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细小的碎片，在玉盘上尝试着拼接、粘合。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终于，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结构极其精巧的微型器物雏形，在玉盘上逐渐显现出来！
那并非蜂针，而是一个——微缩的浑天仪模型?！
三环嵌套，赤道、黄道、子午环清晰可见！环上刻着极其细微的星辰刻度！浑天仪的核心，是一个米粒大小的、可以转动的青铜枢轴！
柳如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用银针，极其小心地拨动那青铜枢轴。
“咔哒…咔哒…”
枢轴转动，发出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当枢轴转动到一个特定的角度时，其顶端一个极其微小的凹槽，对准了放大镜的视线。
柳如眉凝神望去！
只见那微小的凹槽内壁，用比发丝还细的刻针，清晰地刻着四个蝇头小楷：
??“太医周怀政”??！
周怀政？！
柳如眉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周怀政！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父亲柳仲文的笔记中多次提及！此人乃真宗朝太医院院判，更曾兼任——司天监监正?！执掌天文历法、观测星象！是真宗晚年最信任的御医兼天象官！真宗驾崩后不久，他便“告老还乡”，从此杳无音信！
苏瑾的药渣里，为何会有内藏微缩浑天仪的蜂皇针碎片？碎片上为何刻着周怀政的名字？是周怀政下的毒？还是…这碎片是苏瑾留下的、指向周怀政的死亡线索？！
真宗驾崩！司天监监正！蜂皇针！微缩浑天仪！
所有的线索，以周怀政这个名字为轴，死死拧在了一起！指向二十年前那场宫闱血案最核心、最隐秘的黑暗！
柳如眉缓缓放下放大镜，指尖冰凉。她望向窗外，雁门关的夜空，风雪依旧。沈砚正在关外浴血，而她手中，却握着一条可能颠覆整个真相的、染血的线索。
周怀政…你在哪里？是真宗之死的执行者？还是…另一个被灭口的知情人？
??下一章预告：??
龙血铸令，阴兵护疆！沈砚一诺守国门，亡灵铁鹞惊辽胆！药渣藏针，浑天微缩，太医周怀政名惊现！司天监监正，真宗心腹，竟与蜂皇毒针、宫廷血案纠缠不清！苏瑾之死迷雾重重，周怀政踪迹成谜。柳如眉手握染血线索，能否在无声世界拨开二十年前的惊天黑幕？沈砚的龙影令能否震慑北疆？阴山铁鹞的亡灵，是守护的英魂，还是…更大风暴的前奏？太医之名，将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真宗朝的司天监，究竟隐藏着多少关乎龙纹与星图的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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