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娘!吃!”
见她不动,苏白固执地举着肉,送到娘的嘴边。
苏柳氏颤抖着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口。
肥肉的油脂在她干裂的唇上化开,久违的肉香,让她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她用力点头,眼泪流得更凶,却舍不得再咬第二口,只是紧紧攥着苏白的小手。
“白哥儿,你、你吃。”
苏金贵的眼睛瞪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他猛的冲过来,伸手就去抓油纸包里剩下的那块肉:
“我的!给我!”
苏白手腕一翻,油纸包灵巧地避开脏手,迅速包好塞回怀里。
他冷冷地看着扑空的苏金贵。
心想,你,只配吃鸡屎。
“小畜生!反了你了!敢吃独食!给我儿子!”
钱氏彻底炸了,尖叫着扑过来,她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扬起巴掌就朝苏白脸上扇去:
“把肉拿出来!那是苏家的肉!喂狗也不给你这白眼狼!”
眼看那只肥手,就要落在苏白的小脸上。
“住手!!!”
陡然,一声嘶哑的暴喝,竟是来自墙角一直沉默的苏大河!
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编了一半的破筐掉在地上。
枯黄的脸,因为激动和积压已久的愤怒而涨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往前冲了一步,挡在苏白和苏柳氏身前,眼睛死死瞪着钱氏:
“大嫂!你……你敢动白哥儿试试!”
钱氏被苏大河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扬起的手僵在半空。
她活像被雷劈中,僵立。
眼珠子瞪得溜圆,完全不敢相信这窝囊废敢吼她。
苏柳氏和苏白也惊住了,眼里闪着诧异和欣喜。
这还是那个懦弱胆小的爹?
还是自己的夫君吗?
苏白从苏大河身后走出来,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
他仰着小脸,看着惊疑不定的钱氏,和眼馋肉块的苏金贵,及冷眼的大伯苏大山。
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院子里,每个人都听得见:
“肉,是范先生给我娘补身子的。月钱也是贴补我爹娘的,外人不许动用。”
“放屁,我们是外人吗?我们是你亲大伯,亲伯娘,上次的月钱被你们吞了,以后的月钱必须上交,少一个子都不行!”
钱氏双手一叉,凶悍无比,狠狠瞪着苏白。
“对,月钱,我要吃肉,爹,快拿钱买肉。”
苏金贵对着苏大山嚷嚷大叫。
“你大嫂说得没错,以后的月钱必须上交!”
苏大山盯着苏大河,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眼神像刀子。
苏大河不自觉的把刚抬起的头,低了下去。
那点刚冒头的硬气,像被针扎破的皮球,瘪了。
苏白看着被贪婪驱使,如同饿狼般盯着自己父亲的伯父伯娘。
看着父亲那懦弱痛苦的脸,看着母亲惊恐无助的眼神。
他小小的胸膛里,那团冰冷的火焰烧到了顶点。
可想而知,刚才父亲的爆发,是忍耐到极点的表现。
更是一个父亲,对弱小儿子的呵护与挣扎。
此刻,他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怯懦的怂样。
不行,这种状态必须改变!!
他上前一步,小手紧紧抓住苏大河,粗糙冰凉的大手,用力摇晃了一下。
苏大河下意识地低头,对上儿子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孩童的懵懂和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力量。
“爹,”
苏白的声音异常平静,苏大河却身子一颤:
“范先生家,有饭吃,有肉吃。我穿的暖。”
他指了指自己簇新的衣服,又指了指苏金贵身上油腻的衣襟:
“我们家,干活最多,吃的最差,穿得最破。挨打挨骂。大伯家的活,都是爹娘和我干的,粮,却都在大伯屋里锁着,肉,也都在他家的碗里。”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剜开血淋淋的现实。
苏大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枯黄的脸涨得发紫,呼吸变得粗重。
钱氏脸色一变,尖声骂道:
“放屁!小崽子胡吣什么!没我们持家,你们早饿死了!不知感恩的东西!”
苏大山也沉下脸,眼神阴鸷:
“老二!管管你儿子!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讲情面!”
“情面?”
苏白仰着小脸,嘴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
带着孩童面孔上不该有的讥诮:
“大伯的情面,就是我这一身皮包骨的身板?就是我这浑身的伤?就是六、七岁的我,做牛做马养出你儿子、女儿的一身肥膘?就是把我卖了的月钱,给你儿子买的肉?就是我爹娘任你们欺凌?就是......”
这番话似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大河心上!
他懦弱的眼里“腾”地烧起一股凶光。
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闷棍,又突然惊醒!
所有被压抑的屈辱和痛苦,“轰”地一声冲破了天灵盖!
“呃啊——!”
苏大河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苏大山。
那眼神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愤怒、痛苦,和豁出一切的疯狂!
他甩开儿子的小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饿狼。
朝着苏大山和钱氏,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来:
“分家!苏大山!我们分家!这日子……老子不过了!不过了——!”
苏大河的咆哮响彻了整个破院子。
苏大山和钱氏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憨货竟亮出了绝杀!
一旦分家,这免费可随意压榨的劳力哪里去找?
苏大山绿豆眼里的阴鸷,瞬间被错愕取代,随即是暴怒:
“反了!反了天了!老二!你再说一遍?!”
钱氏反应过来,拍着大腿一蹦三尺高:
“分家?做梦!想得美!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现在翅膀硬了想飞?门都没有!除非把那二十钱交出来!还有这些年吃我们的粮食,都吐出来!”
苏大河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枯黄的脸涨得通红。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大哥大嫂,那眼神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独狼。
苏柳氏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抱住苏白的胳膊。
“分!”
苏白清稚的声音响起,清亮异常。
机不可失!怂包爹终于支棱了一回!
他挣脱苏柳氏的手,走到院子中央。
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仰头看着惊怒交加的苏大山,眼神平静得可怕:
“里正爷爷家,现在就去。该分的,都分清楚。”
“你!”
苏大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白的手颤个不停。
钱氏更是唾沫横飞,污言秽语不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