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走过去，用剑鞘拨开上面的灰烬。
那不是秦国官方器物上常用的小篆或云纹。
是一个图案。
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燕国宫廷的纹样！
秦夜的瞳孔猛地收缩。
赵高府上的燕国刺客，和这个假扮徐福、来自燕国的“无面者”，背后都是李斯在操控！
“咳……咳咳……”
始皇帝剧烈地咳嗽着，被身边的内侍扶住。
他看着一地的狼藉，看着那个被推出来的、茫然无措的禁卫，再看看秦夜手中的定秦剑，以及那块刻着燕子纹样的碎片。
他不是蠢人。
恐惧、后怕、以及滔天的怒火，在他眼中交替闪过。
他差一点，就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方士手上。
他差一点，就吃下了六国余孽送来的毒药！
“秦夜。”
始皇帝的声音嘶哑，他死死盯着秦夜，“给朕一个解释。”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任谁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足以焚毁一切的帝王怒火。
擅闯宫禁，剑劈丹炉，惊扰圣驾。
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秦夜缓缓收剑入鞘，转身，迎上始皇帝的目光，平静地开口：“臣，在救驾。”
“救驾？”
始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温度，仿佛是从万年玄冰下刮出的寒风。
他看着秦夜，眼神里的怒火没有丝毫消减，反而多了一层审视，一种看穿人心的冰冷。
“擅闯禁宫，是救驾？”
“剑劈丹炉，惊扰朕躬，也是救驾？”
“你当朕是三岁孩童，还是觉得你血衣侯的功劳，已经大到可以无视大秦律法，无视朕的威严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大殿每一个人的心上。
周围的禁卫和内侍大气都不敢喘，头埋得更低了，生怕那焚尽一切的帝王之怒会烧到自己身上。
死罪。
条条都是灭族的死罪。
秦夜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压力。
他甚至没有急着辩解，只是弯下腰，用剑鞘在那片被炉火烧得滚烫、又被药液腐蚀得“滋滋”作响的地面上，轻轻一划。
一道银色的液体被刮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活物般滚动。
水银！
“陛下，”
秦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便是徐福献给您的‘仙丹’。”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始皇帝，没有半分躲闪。
“所谓仙丹，不过是水银、朱砂等剧毒之物炼制而成。服之，初时精神亢奋，面色红润，确有飘飘欲仙之感。但数日之内，五脏六腑便会腐烂衰竭，神仙难救。”
始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滩滚动的水银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仅凭这个，你就敢毁朕的仙丹？”
他声音里的怀疑并未减少。
方士炼丹，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然不止。”
秦夜站起身，一脚踢开一块丹炉的碎片，露出了下面那块刻着燕子纹样的残骸。
“陛下请看此物。”
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将那块碎片捧起，呈到始皇帝面前。
始皇帝只看了一眼，握着扶手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燕……燕国的纹样！”
他认得这个图案！
当年攻破燕国都城蓟时，他在燕国王宫的器物上，见过一模一样的纹样！
秦夜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
“一个假扮的方士，用着燕国逆贼的丹炉，为您炼制一枚剧毒的假丹。”
“陛下，这不是炼丹。”
“这是谋逆！是六国余孽，要断我大秦的国祚！”
轰！
这番话，比丹炉炸裂的冲击力还要巨大，狠狠地撞进了始皇帝的心里。
他不是蠢人！
水银、燕国纹样、那个举止诡异瞬间易容的“徐福”……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浑身发冷。
紧随而来的，是滔天的、几乎要将整个咸阳宫都点燃的怒火！
他被骗了！
他，统一六合、威加四海的始皇帝，被一个方士，一个六国余孽，玩弄于股掌之间！
差一点，就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此人……此人是谁推荐给朕的？”
始皇帝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
秦夜等的就是这句话。
“回陛下，举荐徐福入宫者，正是当朝丞相，李斯。”
李斯！
这两个字一出，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始皇帝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无尽的猜忌与冰寒。
他想起了赵高府上的刺客，想起了李斯最近愈发难以捉摸的态度……
原来，根子在这里！
看着始皇帝变幻莫测的脸色，秦夜知道，火候到了。
他上前一步，掷地有声。
“陛下欲求长生，是心怀天下，为我大秦万世基业！此等功业，千古未有！”
“然，区区丹药，乃是虚妄之道！六国宵小，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行此阴诡伎俩，欲动摇我大秦根基！”
“臣今日毁炉，看似鲁莽，实则是在为陛下斩断这虚妄，护我大秦国运周全！”
秦夜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力量。
“我大秦的万寿无疆，岂能寄托于一枚小小的丹丸？当以陛下的无上权威为核心，以铁血的军队为利剑，以严明的律法为基石！如此，四海臣服，八方来朝，国运昌隆，方是真正的与天地同寿！”
一番话，说得始皇帝心潮澎湃！
是啊！
他追求长生，是为了永远地统治这个他亲手建立的帝国！
是为了让大秦的黑水龙旗，永远飘扬在天地之间！
什么时候，他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方士和一颗小小的丹药上？
这是一种耻辱！
秦夜，是在提醒他！
是在把他从歧路上拉回来！
“好！”
始皇帝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眼中的怒火已经尽数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杀意和全新的欣赏。
“好一个‘为朕斩断虚妄’！”
他死死盯着秦夜，那眼神，不再是审视罪人，而是在看一柄最锋利的剑。
“秦夜听令！”
“臣在！”
“朕命你为廷尉府特使，持朕之黑龙令，秘密彻查‘徐福’一案！无论牵扯到谁，上至三公，下至走卒，给朕一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