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睁开眼,首先触到的是沈砚半透明的手臂。他的魂体比离开魔芋地时又淡了几分,像被雾气浸得发潮的墨,指尖穿过她的发梢时,只留下缕转瞬即逝的凉。
“醒了?”沈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水汽的模糊。灵素抬头,才发现他们正被困在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里。雾气是活的,在周身缓缓流动,触到皮肤时带着冰碴般的刺痛,吸入肺里却像裹着棉絮,闷得人发慌。
周围的景象在雾中忽明忽暗,像幅被揉皱又展开的画。前一秒还是顾家老宅的祭坛,黑布覆盖的长桌上,青铜鼎里的香灰堆得像座小山,烛火在四面墙上投下晃动的鬼影,与记忆中地下室的场景分毫不差。灵素甚至能闻到那股混合着檀香与血腥的甜腻,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沈砚的魂体在她掌心微微震颤。
下一秒,雾气剧烈翻涌,祭坛的轮廓被白色吞噬。再清晰时,他们站在了精神病院的病房里。铁窗上的栏杆锈得发红,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褪色的被单上,映出片惨淡的黄。墙角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束缚带在床沿垂着,皮革表面还沾着干涸的污渍。灵素的呼吸猛地顿住——这是她被顾家送进来时住的病房,床头柜上还摆着那碗永远温不透的粥。
“别看。”沈砚的手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黑雾般的掌心透着微光。灵素却固执地掰开他的手指,因为她看见雾中的自己正蜷缩在床角,指甲深深抠进墙皮,而沈砚的身影就站在门外,西装袖口沾着咖啡渍,隔着玻璃无声地望着她,眼底的红比墙上的血迹更刺目。
没等她看清更多,雾气再次剧烈扭曲。这次定格的画面,让灵素的心脏骤然缩成团——百年前的祠堂,梁柱上的红漆斑驳如凝血,供桌上的牌位蒙着层灰,牌位前的青铜烛台里,半截蜡烛还在燃烧,火苗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
穿凤冠霞帔的阿素被按在冰冷的祭台上,嫁衣的红在挣扎中揉出褶皱,像朵被揉烂的罂粟。她的手腕被粗麻绳勒出青紫,脖颈后仰时,露出的锁骨处赫然有道淡粉色的指印,与灵素自己颈间的旧伤重叠。
而祠堂角落的冰棺里,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穿着深色长衫,袖口被指甲掐出皱痕,双眼睁得极大,瞳孔里映着祭台上的惨状。两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浅痕,滴在棺底的寒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
“原来你那时候是醒着的。”灵素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指尖无意识地抚上沈砚的侧脸。他的魂体在雾中微微晃动,黑雾般的轮廓透出细碎的银光,像被揉碎的星子。
沈砚的目光死死锁着冰棺里的少年,魂体因痛苦而剧烈起伏。“我被符咒钉在棺底。”他的声音里裹着血沫般的哽咽,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撕扯魂魄,“桃木钉穿透肩胛骨,动不了……只能看着……”
他抬手捂住脸,黑雾从指缝间溢出,在雾中凝成当年的画面:玄通道人举起桃木剑,剑身上的符咒在烛火下泛着红光;顾家族长的拐杖敲击地面,发出丧钟般的闷响;阿素最后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冰棺的方向,带着碎玻璃般的绝望。
“看着他们把桃木剑插进你的胸口。”沈砚的声音彻底碎了,像被踩烂的瓷片,“听着你喊我的名字,可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雾中的阿素突然停止挣扎,猛地抬起头。她的脸在百年的时光里渐渐与灵素重合,眉眼间的倔强,嘴角的血痕,甚至连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都一模一样。那双浸透了痛苦的眼睛穿透浓稠的雾,精准地落在灵素脸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你会原谅他吗?”
“呃——”灵素的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有把无形的剑正在搅动内脏。她低头,看见心口的剑影正在剧烈闪烁,暗红的符咒纹路忽明忽暗,像无数只眨眼的眼睛,在催促着她的答案。
疼痛中,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沈砚挡在桃木剑前时,后背透出的剑影;废弃仓库里,他用最后阴气为她暖伤口的温度;瀑布边,他迎着刀光将她推开的决绝……这些画面像团火,渐渐烧散了胸口的寒意。
她抬起头,望着沈砚半透明的脸。他的黑雾轮廓正在雾中微微颤抖,左眼尾的泪痣被银光笼罩,像滴凝固的泪。灵素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沈砚的手背上,瞬间蒸腾成白雾。
“我……”她刚要开口,笼罩四周的雾气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劈开,“唰”地退向两侧,露出片空旷的林地。月光在地面铺成层碎银,照亮了站在对面的玄通道人。
老道的道袍上沾着泥污,道冠歪斜地挂在脑后,手里的桃木剑直指沈砚的咽喉。剑身上缠着圈黑色的符咒,朱砂绘制的纹路泛着诡异的紫,显然是用了折损阳寿的禁术。
“幻境破了,该结束了。”玄通道人的声音像磨过石头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阴鸷的冷,“顾家许诺给我半副命格,只要取你们两个的性命。”
沈砚猛地将灵素护在身后,魂体因愤怒而泛起刺目的红光。黑雾在他周身剧烈翻涌,像团燃烧的火,左肩的伤口渗出的幽蓝光芒与红光交织,映得他眼底的戾气如实质:“你可知逆天改命的代价?顾家的承诺,从来都是催命符!”
“长生的代价,自然值得。”玄通道人冷笑一声,嘴角咧开个狰狞的弧度,“等我得了你们的命格,别说半副,整个天下都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桃木剑带着破空的锐响刺向沈砚的咽喉。黑色符咒在剑身上骤然亮起,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里瞬间弥漫开股焦糊的腥气。
“不要!”灵素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她猛地从沈砚身后冲出,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就在这时,胸口的剑影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桃木剑的剑尖在距离她眉心半寸处骤然停住,仿佛被道无形的墙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