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海蓝得发脆，像块被阳光晒暖的蓝宝石，浪尖翻涌的白沫是宝石边缘的碎钻，在正午的光线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灵素赤着脚踩在沙滩上，细沙从趾缝间漫上来，带着被晒透的暖意，每一步都陷得浅浅的，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浪花漫过脚踝时，带来层微凉的触感，与沙粒的暖形成奇妙的交融，像有人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挠着她的皮肤。
“你看。”她忽然停下脚步，侧身朝沈砚扬起脸，海风掀起她的碎发，贴在沾着细沙的脸颊上。她的指尖指向天际，那里有群海鸥正舒展着翅膀盘旋，银灰色的羽翼被阳光镀上金边，鸣叫着掠过浪尖，“它们飞得好高。”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追着海鸥的影子掠过海面。阳光落在他肩头，衣料下的皮肤泛着层淡淡的银光，像蒙着层流动的月华——这是他魂体完全实体化的第三日，除了在强光下会透出这样的光晕，已经与常人无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海风拂过脖颈的痒，能闻到灵素发间混着的海水咸，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喉结滚动着咽下了涌到嘴边的哽咽。
活了百年，从冰棺里的绝望，到阴间档案库的孤寂，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时刻。没有桃木剑的寒光，没有符咒的灼烧，只有灵素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尖，和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温柔歌谣。
灵素忽然转身，裙摆在沙滩上扫出道浅痕。她从棉布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指尖捏着枚巴掌大的贝壳，贝壳内侧泛着珍珠母的虹彩，边缘被海水冲刷得圆润光滑。她把贝壳往沈砚面前递，贝壳里躺着半块麦芽糖，琥珀色的糖块上沾着几粒细沙，是她早上从姨婆给的布包里找出来的，特意用海水冲洗过。
“给你。”她的指尖捏着糖块的边缘，指腹因为攥得久了有些发红，残留着海水的湿凉，“尝尝，姨婆说这是新做的，不苦了。”
沈砚接过贝壳时，指腹擦过她的指尖，两人都忍不住颤了颤。他捏起那块麦芽糖，糖块在阳光下透着透亮的光，能看见里面细密的气泡。放进嘴里的瞬间，清甜在舌尖炸开，混着若有似无的海水咸味，形成种复杂的滋味——像他们走过的路，苦里裹着甜，涩中带着暖。
“好吃吗？”灵素歪着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的细沙被阳光照得发亮，像落了片碎金。
沈砚点头时，目光落在她胸口。棉布裙下，那道剑形胎记已经变成淡淡的粉色，边缘晕开层浅红，像朵刚绽瓣的桃花。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覆在那片皮肤上，能感觉到底下血液流动的温，和自己掌心的热度渐渐相融。
所谓救赎，原来不是抹去过去的伤口，而是让那些伤疤在时光里慢慢变软，最后开出花来。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沙滩上的人影被拉得越来越长。灵素拉着沈砚往海边的礁石群走，浪花在礁石脚下碎成白沫，溅起的水珠落在脚踝上，凉丝丝的。她选了块平整的大礁石坐下，礁石被晒得暖暖的，隔着薄薄的裙料传来舒服的温度。
“上来。”她朝沈砚伸出手，掌心还沾着点沙粒。沈砚握住她的手，翻身坐在礁石上时，听见灵素“哎呀”一声笑——他的衣角扫过她的腿，带起的沙粒钻进了她的裙摆。
两人并肩坐着，看远处的渔船渐渐归航，帆影在暮色里变成小小的黑点。灵素忽然往他怀里靠了靠，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不再是初遇时的微弱震颤，而是有力而平稳的“咚咚”声，像海浪拍打着礁石，带着让人安心的节奏。
“沈砚。”她的声音被海风吹得软软的，带着点鼻音，“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沈砚低头时，正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几缕碎发被海风搅得乱翘。他抬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她耳垂的瞬间，灵素轻轻缩了缩脖子，像只被挠到痒处的猫。
“嗯，永远。”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唇瓣带着海水的咸涩和麦芽糖的清甜，“从阿素到灵素，我等了百年才追上你，怎么会放手。”
海风吹起他们的头发，缠缠绕绕地搅在一起，带着远方岛屿的气息。灵素抬起头，看见沈砚左眼尾的泪痣在夕阳下泛着红，像滴未落的泪。她忽然想起在废弃仓库里，他魂体透明得快要消失，却还固执地挡在她身前；想起瀑布边，他迎着桃木剑的寒光，把她往安全的地方推——原来那些看似绝望的时刻，都是奔向此刻的铺垫。
夕阳把海面染成熔金般的颜色，浪尖的白沫变成橘红色，像打翻了的胭脂盒。远处的海鸥不知何时散去了，只有几只晚归的白鹭，翅膀在暮色里划出优雅的弧线。
“你看那片云。”灵素指着天边的晚霞，云层被夕阳雕成镂空的模样，边缘镶着圈金边，“像不像阿素的嫁衣？”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口忽然一暖。那片云的形状确实像件展开的嫁衣，飘在海面上空，被霞光染得通红，却不再有祠堂里的凄厉，只剩种温柔的绚烂。“像。”他轻声说，“但没你好看。”
灵素被他说得笑起来，抬手捶了下他的胳膊，拳头落在他袖子上，带起片细沙。“不正经。”她嘴上嗔怪着，嘴角却扬得老高，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夕阳，像落了两颗星星。
沈砚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有力地撞着她的掌心，带着鲜活的温度。“灵素，”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以前总觉得，救赎是要偿还亏欠，要消除伤疤。”
他低头，看着她胸口那道淡粉色的胎记，指尖轻轻划过那片皮肤：“现在才懂，救赎是让我们带着这些伤疤，还能好好地笑，好好地爱。”
海浪拍岸的声音在暮色里变得格外清晰，像首古老的歌谣。灵素靠回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与海浪声渐渐重合，忽然觉得那些缠绕了百年的诅咒，那些浸透了血泪的过往，都在这片海的温柔里，慢慢化成了泡沫。
天色渐渐暗下来，第一颗星星在海面上空亮起。沈砚牵着灵素的手往岸边走，两人的脚印在沙滩上并排延伸，被晚潮轻轻舔舐着，却始终没有消失。灵素的裙摆扫过沙滩，带起的沙粒粘在湿凉的裙角，像缀了串碎钻。
“明天我们去捡贝壳吧。”灵素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期待，“姨婆说南边的礁石缝里，有带珍珠的那种。”
“好。”沈砚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海水的凉，变成种安稳的暖，“捡最大的那种，给你串成项链。”
海的尽头，夜色像块巨大的绒布，温柔地覆盖了天空。远处的渔火星星点点，像撒在绒布上的碎金。灵素知道，在这片海的尽头，仿佛有无数个百年在等待，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沈砚低头看她时，正撞见她眼底的星光。他忽然停下脚步，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海的咸，糖的甜，和百年等待后的珍重。
“走吧。”他说。
“嗯。”
两人的身影在暮色里渐渐走远，脚印被海浪温柔地收藏，只有那道淡淡的银光，在沈砚的肩头若隐若现，像枚永不褪色的承诺。海风吹过，带着远方的气息，而他们的未来，正像这片无尽的海，铺陈开去，没有诅咒，只有彼此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