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臂、肩胛、脊背、大腿外侧、小腿、脚踝,皆有多处新旧鞭痕,深浅不一,跨度数月。新痕犹带血色,约莫数日前所致;旧痕色泽暗沉,最深者约在五六月前,与赵府上报新妇溺水失踪之期相合。可证。”
“腰腹、心口处,亦见新旧击打瘀痕,分布其上,其跨度亦在五六月间,新者亦是近日所留。可证。”
傅珩的目光沉静如水,一寸一寸掠过穆瑶华仅着小衣亵裤的身躯。
那双深邃黑眸里无波无澜,不见半分狎昵之意,唯有审视的专注。
陈述的声音也冷如碎玉,四平八稳,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两旁刑吏早已背转身去,执笔记录,目光规矩低垂,不敢有丝毫斜视。
而穆瑶华只着片缕站在刑架前,非但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羞愤欲绝,反而身姿亭亭玉立,面带笑容。
即便身处这阴森幽暗的刑室,身躯正被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细细检视,她亦无半分窘迫之态。
傅珩不免高看了她几分。
他原以为此女之前不过是逞口舌之利,待到真需赤身露体面对验伤之时,必然不堪承受。未料想,她竟比自己这主审之人更显从容镇定。
傅珩虽没有过女人,但身为刑狱判官,随仵作勘验尸身时,也见过不少女体。
彼时皆为冰冷尸骸,是凶案苦主,他心中唯余对逝者的敬重与缉凶的决绝。
此番,却是他第一次直面鲜活女子的身躯。
纵然表面能维持足够的冷静,不让人察觉,可心绪不免产生几分微澜。
尤其是这个女人,他还认识。
而这具躯体,纵然他厌恶其主,纵然伤痕累累,以纯粹客观的眼光审视,堪称……活色生香。
肩线削直单薄,胸脯与腰肢连成一道起伏曼妙的曲线,那腰肢更是纤细得不堪一握。
肌肤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透着冰雪般的剔透感,皮薄处,淡青色的纤细血管清晰可见。
也正因如此,那些狰狞的伤痕才愈发显得触目惊心,无端勾起人心底对美好被摧残的惋惜与愤懑。
然而,这愤懑之下,竟似还潜藏着一丝……欲将其彻底碾碎、破坏殆尽的阴暗凌虐之念。
傅珩长眉几不可察地一蹙,指尖按了按额角,强行将怪异的念头驱散,方才进行下一项查验。
穆瑶华则听着脑中系统忽上忽下的好感度提示,心想,这玉面修罗,果然如传闻所言喜怒无常。
一会儿,好感度猛然增加【50】,突破正负大关;
可没过多久,又骤降【100】,直接跌到谷底,而再过一会儿又增加。
或者【 20】【 45】【 70】……,又或者【-30】【-90】……
用现代的话形容,就跟坐过山车似的。
所幸最终定格于【-20】,终究是增了些许,穆瑶华心中稍定。
“体表伤痕勘验已毕,可初步断定,赵棋对其新妇,确有长达数月的鞭笞殴打等凌虐行为。”
傅珩公式化地宣判完毕,取出一方崭新素帕,隔着帕子,攥住了穆瑶华的手腕,检验其骨相。
男子指力遒劲,下手毫无容情之意,穆瑶华只觉腕骨欲裂,疑心那刚愈合的骨头,不等查验出结果,便要先被他生生捏碎。
她抬眼看向他冷峻的眉峰轮廓,一丝顽劣心思悄然浮起,故意轻嘶一声,娇声道:“妾身好疼,大人轻些。”
她的嗓音天生清甜,带着点委屈的鼻音,这般嘟囔出来,竟似……床笫之间,对情人的软语娇嗔。
傅珩霎时僵住,神情变得古怪。
背过身的刑吏大气不敢喘,若不是还要记录,恨不得把耳朵都给捂上。
“真的很疼。”穆瑶华皱着眉心、垂着眼尾,煞有介事地强调,“大人有所不知,妾身之前受过很多伤,虽然一些已经痊愈,可稍微有点大动作,还会很疼。”
她只是客观陈述,神色也清白,挑不出一丝差错。
好感度没甚变化,不增不减。
傅珩松开了她的手腕,如法炮制将用过的手帕投入炭盆。
他凝视着那素帕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的过程,冷声道:“右臂存骨折旧痕,已经愈合。可证。基本检验已毕,夫人请自行穿衣。”
“多谢大人。”穆瑶华轻笑了声。
她俯身拾起地上七零八落的衣衫,并未立刻披上,只拢在臂弯,缓声补充:
“右臂这处骨伤,是赵棋初囚我时所为。此獠行事乖戾,每每伤我之后,还会寻医诊治,待伤势初愈,便再行施虐,周而复始。他极喜好反复折磨之乐。”
如此令人发指的恶行,却被她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出。
傅珩转动扳指的动作骤然停顿,眸光如电,再度向她射来。
穆瑶华微微一笑:“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他断不会容我休养百日,但骨伤终比皮肉之损恢复得慢些,是以后来,他便未再令我骨断筋折。”
傅珩不语,只深深凝视着她,眸色幽暗。
穆瑶华继续道:“当时,除了右臂这处骨伤,他还打断了我的左腿。”
说着,她将左腿向前伸出:“大人可要查验?”
傅珩下意识低头看向她伸出的左腿。
雪白纤长,骨肉匀称,关节处是浅淡的粉色,小腿纤瘦笔直,至于大腿,虽略有丰腴,却也能一手掌握……
他思绪微顿,旋即警醒。
意识到自己竟在思忖此等事,傅珩目光如被针尖刺到,猛地别开。
偏偏穆瑶华毫无眼色,非得勾着足尖又凑近了些:“为求佐证链完备无缺,大人还是查验一番为好。”
傅珩怀疑她是存心撩拨,此女向来不安分。
他遽然转首望去,却撞入一双水光澹澹的琥珀色眼眸之中——
清澈、坚定,不含半分杂质。
穆瑶华拱手一礼:“妾身自知此事劳烦大人,然而此事关乎妾身清白性命,妾身不得不抓住一切机缘,恳请大人明鉴。”
傅珩审视着她的神情。
他身量比她高上许多,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她细长的颈弯折着,弧度脆弱却不失坚韧。
那张苍白姝艳的小脸上,神情真挚无比,寻不到一丝虚假痕迹。
莫非她当真……
傅珩眯起狭长的眸子。
今日,他已数次对自己的判断生出疑窦,甚至自我驳斥。这般情形,便是面对那些最是奸猾狡诈、城府深沉的囚徒时,也未曾有过。
太过反常。
若不是此女心机更加深沉,擅于伪装;那就是她……当真已脱胎换骨。
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她遭囚禁折磨数月,更经历“手刃亲夫”,九死一生,性情剧变也说得过去。
尚需……再作观察。
【叮!傅珩好感 10,当前好感-10,宿主再接再厉。】系统提示音响起。
穆瑶华低眉敛目,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精光。
“不必。”傅珩开口,语气恢复如常,“现有勘察之痕,已足证你杀夫无罪。”
“当真?”穆瑶华蓦地睁圆了双眼,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许是太过高兴,反倒没了验伤时的沉稳从容,更显出几分少女本真的烂漫底色。
也是,她虽已嫁人,还历经如此波折,但成亲也不过数月,尚在碧玉年华。
对了,她比尚未成婚的穆雪柔还小上一岁。
“太好了!多谢大人!”穆瑶华难抑激动,眼中泛起晶莹水光,“我清白了,我不用枭首示众了……真的……太感谢您了!”
连那属于已婚妇人的“妾”字自称都忘在脑后,果然,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儿家。
傅珩眉宇间冷硬的线条似被无形之手抚平了些许,声音也温和几分:“嗯,你准备妥当后,可自行离去。”
“好。多谢大人。”
穆瑶华应着,竟就这般当着傅珩的面,毫不避讳地开始穿衣。
她倒是落落大方,傅珩却有些看不下去,主动背转了身。
沉默在幽暗的刑室中蔓延,唯有衣衫摩擦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显得漫长而煎熬。
终于,她出声:“大人,我好了。”
傅珩转过身,冷淡颔首:“嗯,你可以离开了。”
但穆瑶华却没有走,反而捋起袖子,将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递到傅珩眼前:“大人,您只查了妾身受赵棋施虐之证,却未查赵棋骗婚之实。”
傅珩略显困惑,迟疑地落下视线,待看清雪肤之上那一抹似花瓣的嫣红,瞳孔微缩。
这是……
穆瑶华道:“这是妾的守宫砂。”
“自成婚之日起,赵棋从未碰过妾身分毫。”
“妾身以为,此物可佐证赵棋行骗婚之举,助妾……恢复未嫁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