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瑶华为“杀夫”陈情一事击响登闻鼓,不过半刻钟便已传遍京城。
上至宫闱内庭,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安远侯府方报官陈说“自家三公子于柴房遇害,凶手潜逃”,京兆府与大理寺才安排人手勘察完现场。
缉凶令尚未下达,凶手却已先一步“自投罗网”。
系统不解:【你不怕被用刑?在大燕,杀人乃十恶不赦之罪,妻妾弑夫,更是罪上加罪。】
寻常百姓尚且难逃严惩,何况赵棋是身有封诰的侯府公子。
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
“若我不如此行事,依你所言隐匿身份,那才是死路一条。”穆瑶华被官兵押入大理寺诏狱时,神色仍然平静,“这招叫先发制人,不破不立。”
若无系统束缚,天高地阔,她大可隐姓埋名于僻远之地,杀赵棋之事就可遮掩过去;
偏偏她被强留京城,还要去攻略那几个男人,罪名一日悬顶,脖颈便一日悬于铡刀之下,既要周旋于疯子之间,又得终日提心吊胆,穆瑶华怎么可能忍受?
所以,她必须先除了这罪名。
《大燕律》中有一条规定:
“凡妇弑其夫者,凌迟处死,枭首示众,以正纲常。
然若遇夫暴虐,非人所能堪;或持刃相向,危及性命;或屡施酷刑,致人伤残,妇人不得已而杀之,经大理寺或刑部勘验确凿,其情可悯,可赦为无罪。”
此律自大燕立国百年便存,却形同虚设,唯三十年前启用过一次。
至于为何没有启用,究其缘由,倒也简单:
此类案件,关键证据往往在于女子躯体本身,而勘验者多为男子。封建礼教森严,女子视贞洁超过性命,躯体被男子勘验,乃是奇耻大辱,生不如死。
换言之,“不自证无罪”是死路,“自证无罪”却也是绝路。
横竖都是一个“死”,许多女子都会选择“清清白白”赴死。
殊不知,背负弑夫污名而死,才是真正的不清白。
穆瑶华庆幸曾在现代生活,深知女子贞洁从不系于罗裙之下,她的身体也不会因被人看了、碰了就不干净。
这些桎梏,全都是狗屁!
因此,她径直自请下诏狱,只为——
“验明正身”。
“妾身杀夫,实因赵棋暴虐成性。他诓骗妾身出嫁,实则将妾身囚于柴房数月,仅以馊饭残羹相饲,终日辱骂鞭笞,更屡持利刃胁迫妾身性命。妾身退无可退,万死之际,方行此无奈之举。”
审讯室内,穆瑶华被绑在刑架之上,清凌的嗓音与炭盆中灼烧的噼啪声交织。
此地隔绝天光,纵是白昼,亦昏沉如永夜。
四壁皆是冰冷黑石,挂满各式森然刑具,寒光凛冽,刃口犹沾点点陈年暗褐,光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空气阴湿滞重,弥漫着铁锈、霉腐与血腥混合的难言气息。
半人高的灯盏中,烛火猩红如血,恍若幽冥鬼火摇曳跳跃,无怪乎世人称此为“阎罗地狱”。
进来的嫌疑犯,不脱层皮,也得吓破胆。
这诏狱之中,最令人胆寒的,莫过于眼前这位素有“玉面修罗判官”之名的大理寺少卿——
傅珩,字随之。
她的攻略对象之一。
眼前的男子,无愧为男配之一,抛却那身令人窒息的冰冷煞气不论,家世、容貌、官位皆是一等一。
尤其那副皮相,堪称绝色。
鬓若刀裁,墨发如缎,浓眉深目,薄唇挺鼻。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他身姿颀长挺拔,面如冠玉。
只可惜那双眼眸太过狭长锋锐,瞳色又深浓如寒潭映冷月,扑面而来的威压,直欲令人窒息。
玉面修罗,果真名符其实。
他对案件洞悉之敏锐近乎可怖,才一照面,便抛出一个刁钻至极的问题:“凶器为何是那枚铜钱?”
傅珩的目光冷静、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那枚铜钱边缘分明被刻意打磨锋利。本官是否可推断,你并非仓促反抗护身,而是早有预谋,蓄意谋杀?”
穆瑶华迎上他的视线,毫无惧色,言辞不卑不亢:
“是,铜钱确经打磨。然而妾身初时打磨,并非为杀赵棋。此钱乃赵棋数日前鞭打妾身后随手丢下,妾身被囚禁日久,心绪难宁,唯借此物打磨,聊以纾解。”
“妾相信大人勘验之能,凶案现场,除妾身那枚铜钱外,更有赵棋欲取妾性命之匕首。至于他为何杀妾,妾身已陈情在先,不再赘述。”
“还望少卿大人明镜高悬,秉公断案,予妾身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
但傅珩并未应声,反倒意兴阑珊地垂落眼睫。
他闲适地靠坐于一张红漆圈椅中,单手支颐,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扳指。
指节修长分明,骨相清绝,在莹润玉质的映衬下,煞是赏心悦目。
傅珩这般浑不在意的姿态,穆瑶华并不意外。
毕竟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恶毒无脑的跳梁小丑,不值得他耗费丝毫心神,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在他出现时,系统就播报了好感度:【五十。】
穆瑶华诧异:“这么高?”
系统冷笑:【负五十。】
……好吧。
穆瑶华耐住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望少卿大人明鉴,给妾身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
傅珩依旧纹丝不动,过分优越的眉骨在深邃眼窝处拓下浓重阴影,辨不清眼底情绪。
见他毫无回应之意,穆瑶华倏然娇笑一声:
“妾身素闻,少卿断案一向公正严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非到了妾身这里,只因赵棋欲杀妾身是为妾身那嫡姐——大人心尖上的女子,大人便要徇私枉法了?”
或许是她言辞过于犀利,傅珩终于有了反应,倏然掀眸,目光如鹰隼般直直攫住她。
少女一身宽大的男子服装,青丝披散,脸上染着血污,形容可称狼狈。
然而容貌过于秾丽,姝色难掩,剔透如雪的肌肤因虚弱而更显苍白,平添了几分楚楚堪怜的破碎美感。
那双浅琥珀色的桃花眼天生含情,眼尾微挑,似带着无形钩子。
眸中却不见了往昔令他生厌的低俗媚态,反被一种坚毅的皎洁取代,如蕴着一泓清澈见底的碧波。
傅珩眸底划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错愕,把扳指戴回拇指上。
他起身走来,气势冷冽:“哦?你倒是说说,本官如何徇私枉法?”
穆瑶华笑意未减:“《大燕律》有言,无论堂下之人是何身份,皆有自辩之权。大人不听妾身陈情杀人缘由,不允妾身验明正身,此乃枉法。”
傅珩轻嗤,嘲讽意味不加掩饰:“赵三夫人倒是熟知律法,难怪敢行此杀夫之举。”
穆瑶华佯作不解:“算不得熟知,妾身既为大燕子民,自当知晓一二。杀夫是为捍卫己身,依《大燕律》所载,妾身可赦无罪。”
“既然夫人通晓律法……”傅珩欺近一步,取出一方雪帕垫于指下,蓦然钳住她下颌,“那想必也知晓,这验明正身,当如何施行?”
穆瑶华被迫仰头,直迎他如有实质的寒眸:
“是,妾身知晓。妾身需……需向大人解衣自证。”
不知是否是傅珩的错觉,“解衣自证”这刑讯中惯用的四字,自她口中吐出,竟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缠绵悱恻,似有若无地撩人心弦。
傅珩眉心深蹙,目光如冷刃刮过她的脸庞,一寸寸审视,试图寻出一丝一毫刻意的痕迹。
他深知此女本性卑劣,绝不可能如此单纯。
穆瑶华确是故意为之,又岂会让他轻易窥破端倪?
她的目的,便是搅乱他心湖,令其思绪纷杂,方有可乘之机。
傅珩眸光微闪,穆瑶华却已兀自平稳续道:“妾身身上伤痕,须由刑吏逐一记录在册,以为升堂之证。”
傅珩松开钳制,随手将那方锦帕丢入烧得正旺的炭盆,仿佛触碰她分毫都觉污秽。
他退后两步,勾了勾手指。
两旁刑吏心领神会,上前利落解开了穆瑶华身上的镣铐锁链。
穆瑶华自刑架落地,略带疑惑地看向傅珩:“大人这是?”
“夫人既是已知晓流程,那本官也不再赘述。”傅珩声线如玉石相击,清冷无情,“自行脱衣吧。”
穆瑶华愣住:“……什么?脱衣?”
傅珩似笑非笑:““大理寺并无女吏。夫人若是不愿,本官亦不强求。”
他这是有意刁难。
穆瑶华心下了然。
她倏然莞尔,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动作利落地褪下外袍,露出内里残破不堪的中衣。
到底是高门贵女,又是侯府公子之妻,两旁刑吏吓得立即背过身去。
傅珩那素来冷漠如冰封的面容上,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愕然。
穆瑶华继续解开中衣系带,只余贴身小衣的身段瞬间暴露在傅珩眼前。
冰肌玉骨,线条曼妙,无限旖旎。
那雪白皮肉之上,鞭痕、淤青、结痂的伤口……累累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袒露肌肤,本是风月暧昧之事,可因她眼神太过坦荡干净,反令傅珩觉得,若自己心生杂念,才是真正的龌龊不堪。
“妾身愿意。身体发肤、贞洁清白,不过皆是身外枷锁。只要能证妾身无罪,妾身皆心甘情愿。”
少女的声线温凌如水,却掷地有声。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审讯室陷入一阵漫长的死寂。
傅珩双冷厉黑眸死死锁住她,越发深晦幽灭。
正当穆瑶华犹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直白露骨,应再收敛一二时,脑中却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傅珩好感度 10,当前好感度-40】
穆瑶华轻轻笑了。
原来这位专断无情的修罗判官,就喜欢这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