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朱雀大街。
腊月岁末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行人麻木的脸庞。然而,往日里最是喧嚣的朱雀大街中段,此刻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喧嚣声、喝彩声、口哨声、哄笑声,混合着劣质酒水的酸馊气,几乎要将屋顶的积雪震落。
人群中央,一块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石锁!石锁呈青黑色,棱角粗粝,怕不有千斤之重!石锁旁,一个身高九尺开外、膀大腰圆、面如重枣的巨汉,正敞开油腻腻的皮袄,露出虬结如铁的胸膛。他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酒坛,仰头“咕咚咕咚”狂灌,黄褐色的酒液顺着虬髯流淌,浸湿了胸毛。正是“无双上将”潘凤,潘子威!
“好!潘将军海量!”
“潘无双!举一个!让这些酸丁开开眼!”
“快举啊!别光顾着喝!是不是没力气了?”
周围看客多是些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豪奴家丁,以及少数被这“盛名”吸引来的好事世家子。他们拍着巴掌,跺着脚,大声起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看猴戏般的兴奋。
潘凤猛地将空酒坛往地上一摔!“啪嚓”一声脆响,碎瓷四溅!他打着震天响的酒嗝,喷着浓烈的酒气,摇摇晃晃走到石锁前,蒲扇般的大手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弯腰,抓住石锁两端的铁环。
“嘿——呀——!”
一声沉闷的低吼!潘凤全身肌肉瞬间贲张,如同老树盘根!粗壮的手臂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他腰腹发力,双腿微曲,竟真的将那千斤石锁缓缓提离了地面!
“好!!”
“神力!!”
“潘无双!名不虚传!”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潘凤憋得满脸通红,脖子上血管凸起,双臂剧烈颤抖,石锁被提到齐腰高,便再也无法寸进!他龇牙咧嘴,似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连人带锁栽倒在地!
“哈哈哈!就这?”
“举到腰就不行了?还无双上将?”
“果然是吹出来的!酒囊饭袋!”
哄笑声、嘲讽声瞬间压过了喝彩。几个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用折扇指着潘凤,如同看着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潘凤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讥诮,随即被更浓重的“醉意”和“羞恼”取代。他猛地一松手!
轰隆!
千斤石锁重重砸在泥地上,陷下去半尺深!溅起的泥点弄脏了离得近的几个看客的衣袍,引来一片怒骂。
“嗝……俺…俺潘凤…嗝…今日不在状态!改日…改日再举!”潘凤醉眼朦胧地挥舞着手臂,脚步踉跄,如同一个真正的、被酒色掏空了力气的莽夫,在哄笑声和嘘声中,狼狈地拨开人群,朝着街角那家挂着“老张记”破旧幡子的酒肆,跌跌撞撞走去。
酒肆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酒水和腌菜的混合气味。一个瘸腿的老掌柜正佝偻着腰,用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油腻的柜台。潘凤一屁股坐在角落最暗处的条凳上,拍着桌子,舌头打着卷:“老…老张!上酒!最…最烈的烧刀子!”
瘸腿掌柜浑浊的老眼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拎过一个酒坛和一个粗陶碗,放在桌上。转身时,一个极其轻微、近乎无声的动作,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片,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潘凤拍在桌面的掌心。
潘凤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收,将那纸片攥紧。他继续拍着桌子,醉醺醺地骂骂咧咧,倒满一碗浑浊的烈酒,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他眼底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沉入醉乡。
无人看见,当他借着倒酒、擦嘴的间隙,飞快扫过掌心纸片上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时,那醉意朦胧的眼底深处,爆发出何等锐利如刀、炽热如火的光芒!
**冠军侯密令:三日辰时,朱雀街,‘举鼎’需尽全力,‘醉’后随‘太平’使者去。归期,待吾号令。**
“太平……”潘凤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他猛地将空碗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油腻的桌面上,鼾声如雷,彻底“醉死”过去。
酒肆外,喧嚣未散。人群还在津津乐道着潘无双的狼狈。而在街角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两个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短褐、眼神却异常沉静的汉子,互相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其中一人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猴戏’已毕,‘猛虎’入瓮。报与大贤良师。”
**北宫,昭阳殿。**
地龙烧得极暖,暖得让人心头发腻。赤金猊兽香炉中吐出袅袅的苏合香气,馥郁甜媚,却驱不散殿宇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如同陈年棺木般的阴冷与死寂。
重重鲛绡纱帐垂落,遮住了内里那张宽大得令人心悸的凤榻。榻上铺着最上等的蜀锦,绣着百鸟朝凤的华美图案,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何皇后(何莲)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冰绡寝衣,斜倚在冰冷的玉枕上。她保养得极好的面容依旧艳丽,眉如远山,唇若涂朱,然而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却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藻井,里面盛满了挥之不去的阴鸷、怨毒,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灼烧骨髓的渴望。
殿内侍立的宫女宦官,皆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到最轻。自鸩杀王美人后,皇后的脾气愈发乖戾难测,动辄打杀。整个昭阳殿,如同一个华丽的坟墓。
“废物!一群废物!”何莲猛地抓起手边一个温润的玉如意,狠狠砸在跪在榻前、瑟瑟发抖汇报宫外“趣闻”的小宦官头上!玉如意碎裂,鲜血顺着小宦官的额角淌下,他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是磕头如捣蒜。
“潘无双?举鼎?市井贱民的腌臜把戏,也配污了本宫的耳朵?滚!”何莲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戾气。
小宦官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更深的死寂。
何莲剧烈地喘息着,冰绡寝衣下丰腴的胸脯起伏不定。怒火并未宣泄,反而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她烦躁地挥手:“都滚出去!没本宫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宫女宦官们如潮水般无声退下,厚重的殿门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殿内只剩下鲛绡帐内一点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何莲苍白而扭曲的脸。
死寂。令人发疯的死寂。
她猛地扯开衣襟,冰凉的空气刺激着肌肤,却无法熄灭心底那团邪火。鸩杀王荣(王美人)时的快意早已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恐惧。皇帝(刘宏)的厌恶,儿子的懦弱(刘辩),兄长的跋扈(何进),十常侍的虎视眈眈……她如同坐在一个随时会爆裂的火药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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