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孽云四相 > 第二十五章 竹雨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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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庙的木门被夜风撞得吱呀作响,竹雨顺着门缝钻进来,在地面洇出深色的水痕。慧明将那方裹着襁褓碎片的红布小心叠好,塞进僧袍内侧的口袋,指尖触到布料上粗糙的纹路,像摸到了一段被时光磨旧的往事。他望着孙三手的背影,对方正弯腰检查木箱的锁扣,粗布衫后颈处露出一小撮桀骜的金毛,在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作为僧人,他本该摒弃这些世俗的好奇,可连日来的遭遇,让他对身边这个神秘人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探究欲。

“孙施主,”慧明的僧袍下摆还沾着竹海的湿气,他双手合十,声音里带着出家人特有的平和,却难掩一丝探究,“这千百年的光阴,施主当真就这般独自过来了?”

孙三手扣锁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散漫。他往火堆余烬里踢了块碎石,火星惊惶地窜了窜,又迅速被潮湿的空气摁灭。“不然还能怎样?”他挑眉反问,顺手将酒葫芦抛过来,“难不成天天敲着锣喊冤?”

慧明接住葫芦,入手沉甸甸的,酒液晃荡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并未饮酒,只是将葫芦放在供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器身。“贫僧并非此意,”他抬眼望向对方,目光清澈如洗,“只是看着那冒牌货坐拥不属于自己的名号,受万人香火,施主心里就没有半分波澜?”

竹雨突然大了些,敲打屋顶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孙三手走到庙门口,望着外面被雨水压弯的竹叶,那些翠绿的叶片不堪重负,却仍倔强地向上挺着。“年轻时自然是有的。”他的声音被雨声滤得有些模糊,“那会儿躲在市井酒肆,听见说书人把‘斗战胜佛’吹得神乎其神,恨不能掀了桌子,把那些瞎编的玩意儿砸在他们脸上。”他刻意避开了“悟空”二字,只用“斗战胜佛”代指,语气里的愤懑却难以掩饰。

慧明想起自己在孽云寺听香客讲起斗战胜佛降妖事迹时的情景,那时只觉佛法无边,此刻却品出几分别样的滋味。他低头看着掌心若隐若现的佛光,那是佛帖碎片带来的力量,而体内躁动的妖气,又与孙三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身负两种力量的僧人,他第一次对所谓的“正邪”“真假”产生了怀疑。

“有次在江南水乡,看见个穿开裆裤的娃娃,把泥巴捏成猴子模样,插着根芦苇当铁棒,嘴里喊着‘俺老孙来也’。”孙三手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那瞬间突然就想通了,真假又如何?只要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还在人间,我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他说这话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骨笛,那里藏着他最深的秘密。

慧明的心猛地一动。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偷偷在寺里的沙堆上画猴王像,被方丈撞见罚抄经文,当时心里的委屈与不甘,此刻竟与孙三手的话语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他忽然明白,有些精神远比名号更重要,就像庙里的泥像虽塌,香火的意韵却能流传千年。作为僧人,他一直追求的“空”,或许并非虚无,而是看透表象后的通透。

“可那些被篡改的过往,那些被掩埋的真相……”慧明的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他看见孙三手正用手指在湿润的地面上画着什么,凑近了才发现是个歪歪扭扭的猴子,手里握着根长长的竹枝,活灵活现,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气。那猴子的姿态,竟与他梦中的金毛猴王有七分相似。

“真相就像这竹根,埋在土里,看着不起眼,却能撑得起整片竹海。”孙三手抹去地上的画,拍了拍手上的泥,“那冒牌货能偷我的名号,却偷不走这天地间的公道。你看那些流民,宁愿把‘齐天大圣’的牌位藏在炕洞里,也不肯拜灵山的金身,这就是人心的秤。”他说到“齐天大圣”时,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在呼唤一个久违的名字。

慧明望着地面上未干的水痕,那里还残留着猴子的轮廓。他忽然想起藏经阁里那卷残缺的《金刚经》,末尾有行批注:“执相非真,破执非空,世间本无定法,唯有本心自在。”从前不解其意,此刻在这竹海破庙中,听着竹雨,望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竟豁然开朗。

雨势渐小,远处传来鸡鸣,清越的声音穿透竹浪,带着新生的暖意。孙三手扛起那个装着金属残片的木箱,掂量了一下:“天亮前得走出这片林子,往西行三百里,有处火焰山余脉,或许能找到更多佛帖的线索。”他没说的是,那火焰山,曾是他当年大闹天宫时,与天兵天将酣战之地。

慧明跟在他身后,踩着满地潮湿的竹叶,听着脚步声与远处的鸟鸣交织成曲。他摸了摸怀里的红布,感受着那方布料传来的温度,又看了看前面孙三手稳健的背影,突然觉得前路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些。

“孙施主,”他快步跟上,僧袍的袖子在风中飘动,“你说的火焰山,与传说中那座被铁扇公主扇灭的,是一处吗?”

孙三手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是,也不是。有些山灭了,却活在人的记忆里;有些人藏了,却比谁都活得清醒。”他没再多说,只是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融入晨雾中的竹海,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潮湿的泥土上,写着未完的故事。慧明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念珠,默默跟上,心中明白,他们的journey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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