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爬上火焰山的山脊时，驿站的窗棂被月光切割成无数菱形。慧明躺在草堆上，听着孙三手在火塘边翻动柴火的声响，体内的善恶天平却莫名躁动——白日里稍稍驯服的“傲”魔，像是被月光唤醒的困兽，在经脉里冲撞不休。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想调动佛力压制，可指尖刚泛起金光，头顶就传来熟悉的重压。这次的力道比昨日更猛，仿佛有座无形的山压下来，僧袍的领口被气流掀起，露出的锁骨处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与佛会现场六耳猕猴金身的纹路如出一辙。
“别硬抗。”孙三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骨笛的凉意，“月圆之夜，魔念最盛，顺着它走。”
慧明刚想点头，意识就被股狂暴的力量拽入黑暗。再次睁眼时，他已站在片翻腾的金色云海之上，脚下是无数叩拜的仙佛，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口中却整齐地喊着“三界独尊”，声浪撞得云海层层叠叠，涌到天边化作燃烧的霞光。
云层中央的莲台上，端坐着尊巨大的佛陀身影。那身影被万道金光笼罩，看不清面容，唯有掌心托着的光球刺得人睁不开眼。光球里隐约能看见道挣扎的黑影，生着对残破的翅膀，每次扑腾都让光球剧烈震颤，洒出些暗金色的粉末——那些粉末落在云海中，竟燃起黑色的火焰。
“痴儿，还不臣服？”佛陀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慧明耳膜生疼，“这三界本就该由我执掌，你这点执念，也敢称‘傲’？”
光球突然炸裂，黑影如箭般冲向慧明。他这才看清，那影子生着与如来相似的眉眼，却长着副桀骜不驯的神情，背后的翅膀虽然残破，扇动时却带着撕裂长空的气势。“我是佛，亦是魔！”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狂笑，“凭什么要被封印在这六魔之身里？”
慧明感觉眉心的朱砂痣像要炸开，体内的善恶天平彻底失衡。“傲”魔的黑雾顺着血管狂奔，所过之处的佛力纷纷溃散，连带着其他五魔也跟着躁动，仿佛要冲破皮肤的束缚。他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云海上，眼睁睁看着黑影的翅膀即将笼罩自己。
“醒来！”
骨笛的清越突然刺破幻境，像道冰锥扎进慧明的眉心。他猛地从草堆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浸透了僧袍，左眼竟流出金色的泪，落在手背上烫得生疼。火塘边，孙三手正横笛吹奏，笛身上的螺旋纹泛着红光，与他腰间的金箍残片产生共鸣。
“你看见什么了？”孙三手停下吹奏，递来块湿布。他的指节泛白，显然刚才动用了不少力气。
慧明用布擦去金泪，声音还在发颤：“云海……佛陀……还有个长着翅膀的黑影，他说自己是佛也是魔。”他突然抓住孙三手的手腕，“那黑影的眼睛，和如来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孙三手将骨笛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果然是他的执念显化。”他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星溅在地上，“如来斩三尸时，舍不得‘三界独尊’的权柄，让那道‘慢’尸凝成了‘傲’魔。他以为能把这道魔念锁在灵山，却没想到会附到你身上。”
慧明摸着自己的左眼，那里还残留着被金光灼烧的痛感。“可他为什么说被封印在六魔之身里？”
“因为这‘傲’魔，本就是如来最忌惮的自己。”孙三手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怕这道魔念会毁了他的佛果，才借着六魔共生的机会，把它转移到你身上。既能监视，又能随时控制，好算盘。”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慧明的僧袍上，金色的泪痕泛着诡异的光。他突然想起幻境中佛陀掌心的光球，那里面的黑影虽然狂傲，眼神里却藏着丝不甘——那不是魔对佛的反抗，更像是佛对自身权欲的挣扎。
“难怪我压制不住它。”慧明望着火塘里跳动的火焰，“它本质上，是佛的一部分，我的佛力越盛，它反而越强大。”
孙三手捡起地上的黄铜小秤，秤杆上的焦痕在火光中格外清晰。“明日开始，换种练法。”他将秤推到慧明面前，“你得让佛力与‘傲’魔同频，就像刚才的笛音，不是对抗，是共振。”
夜深时，慧明躺在草堆上，却再无睡意。左眼的灼痛渐渐消退，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幻境中的画面。他突然明白，“傲”魔的狂傲，或许正是如来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的渴望——渴望挣脱佛的束缚，渴望真正的自由自在。
窗外的圆月渐渐西斜，将驿站的影子拉得很长。慧明摸了摸眉心的朱砂痣，感觉那里的温度与体内的“傲”魔产生了奇妙的呼应。或许，要驯服这道最顽固的魔念，不能靠压制，也不能靠引导，而是要承认它的存在——就像承认，佛与魔本就一体两面。
火塘里的柴渐渐燃尽，只剩下微弱的红光。慧明闭上眼睛，任由“傲”魔的黑雾在体内缓缓流动，第一次没有调动佛力反抗。黑暗中，他仿佛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不再是威胁，更像是种久违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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