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狗感觉自己像条被反复晒干又淋湿的咸鱼,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股散架后的酸爽。他瘫在灶台旁临时搭建的“美发至尊VIP专座”(其实就是一堆勉强拍掉灰尘的麻袋上),眼皮重得能压垮整个鹤山宗。丹田?那地方现在比被胖厨头舔了三遍的空饭盆还干净。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鹤山宗伙房——不,是整个外门——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风灵烫发速成班!首期免费!名额有限,烫完即止!错过今天,涨价翻番!”林二狗扯着破锣嗓子吆喝,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锅底,带着一股重伤未愈的破釜沉舟感。他纯粹是怕自己一睡着就被这群热情过度的食客、哦不,顾客们,用期待的眼神烤熟。
伙房门口早已不是昔日的冷清模样。乌泱泱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目标明确地盯着林二狗面前临时支起的破木桌——那上面放着一叠皱巴巴的纸片充当预约券,旁边还煞有介事地摆着那面边缘焦黑、镜面模糊的“镇店铜镜”。预约券上鬼画符般写着烫头者的名字和……想要的发型代号。什么“冲天炮”、“龙卷风”、“地中海重塑”、“鸟窝加固工程”……五花八门,充满了伙房特有的粗犷审美与实用主义精神。
二月花顶着那标志性的“风火轮”,像个活体广告牌,趾高气扬地在人群中穿梭。那巨大、焦糊的甜甜圈环形卷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老娘最潮”的迷之自信,压得她脖子都微微后仰。每当有人投来惊异(或惊恐)的目光,她便傲然一甩头,“风火轮”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看什么看?此乃林大师以无上风火大道亲手炮制!尔等凡人岂能轻易拥有?预约去!排队去!”
就在这时,一个瘦猴似的杂役弟子,神秘兮兮地从油腻腻的怀里掏出一份油印小报——《仙界头条·烫头特刊》。封面极其抓马:正是二月花顶着“风火轮”,怒发冲冠(物理意义上),眼神坚毅(也可能是被头顶重量压得翻白眼),配词炸裂:“谁敢动我炸毛!林氏风火轮,鹤山独家荣耀!”
“嘶……风信子传媒动作真快!”另一个厨役凑过来看着封面咋舌,“不过第二版说了,清月宗那帮冰雕仙子,最恨这种‘有伤风化’了!”他压低了声音,模仿着某种刻薄的腔调,“听说以前有个倒霉蛋师兄,不知天高地厚染了撮红毛,好家伙,直接被清月宗举报到戒律堂!罚抄《女诫》三千遍!抄完人都傻了,见着红布都哆嗦!”
哄笑声中,胖厨头顶着那道油光锃亮的“三七分斜刘海”,如同自带聚光灯,在锅灶间巡视。他努力板着脸,试图维持伙房主管的威严:“都聚着干啥?活儿干完了?想被老子的糊锅饭伺候?”可他那道“刘海”在油烟中倔强地飘扬,实在没啥说服力,反而像个行走的笑点,走到哪儿,哪儿就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正午时分,阳光正烈。
伙房喧嚣的声浪,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冰刀骤然切开。一股清冽、悠远,带着雪山松柏气息的寒风,突兀地卷了进来,瞬间压下了油烟味和汗味。
门口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立着三道身影。
三个女人。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宽袍大袖,行走间飘然如踏云。为首一人,发髻高绾,一丝不乱,只斜插一支青玉发簪,簪头雕琢繁复,隐约可见微小符文流转。面容精致如画,却覆着一层千年不化的玄冰,眼神扫过闹哄哄的伙房,如同扫视一堆碍眼的……垃圾堆。她身后两人,亦是同样装扮,同样表情,只是目光更锐利几分,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瘫在麻袋上、形象堪称“伙房垃圾堆核心组成部分”的林二狗。
空气瞬间凝固。伙房里切菜的停了刀,烧火的忘了添柴,连胖厨头那油亮的“刘海”都仿佛被冻得僵硬了几分。
林二狗正梦到自己的“风火轮”烫发连锁店开遍仙界,数灵石数到手抽筋,突然丹田猛地一抽!一股冰冷、锐利、带着强烈窥探欲的“针”狠狠戳了进去!剧痛让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惨叫一声“嗷!”直接从麻袋堆上弹了起来,又因为腿软“噗通”坐了回去,疼得龇牙咧嘴。
他惊恐地抬头,对上三双毫无波澜、仿佛在看实验材料的眼睛。
“咳……咳咳!”林二狗捂着隐隐作痛的丹田,强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飘,“本店……呃,本摊,小本经营,概不赊账!烫头请登记排队,前方还有……嗯……三十八位师兄师姐嗷嗷待烫……”他试图用“商业规则”筑起防线。
为首的白衣女子,清冷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极其官方、毫无温度的弧度,算是“微笑”。她樱唇轻启,声音清越如冰泉击石,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与这油污满地的伙房格格不入:“闻君风灵巧手,可塑万发千形,玄妙无方。”
顿了顿,似乎觉得夸赞这种“奇技淫巧”有辱身份,她迅速切入正题,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感:“我等清月宗门下,特为‘时尚交流’而来。欲求一‘九宫剑髻’,以彰我清月剑阵之凌厉肃杀、冰清玉洁之美。望阁下施展妙手。”她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如同礼仪教科书,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林二狗的双手和周身气息波动。
“九……九宫剑髻?”二月花在旁边小声嘀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风火轮”,眼神惊恐,“这名字听着……怎么像是要把我脑袋当剑阵靶子戳个九九八十一个窟窿?”
林二狗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交流?骗鬼呢!这股恨不得把他经脉都拆开看个清楚的“热情”,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强作镇定,目光扫过那女子发间的青玉簪——阳光下,簪头繁复的符文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如同剑芒般的锐利寒光,绝非装饰那么简单。这玩意儿,绝对有问题!
“这个……咳咳,剑髻啊……高端!大气!上档次!有品位!”林二狗干笑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个完美借口开溜,“不过嘛……小店刚开张,技术还在磨合期,设备也比较原始……您看这环境……”他指了指冒着黑烟的灶膛、油腻的地面和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头上顶着各种实验性发型的伙房众人,“实在怕玷污了几位仙子的冰清玉洁,不如……”
“无妨。”清冷仙音打断了他,为首女子语气不容置疑,“大道至简。我等只观‘塑形’之理,环境粗陋,反显真章。请阁下即刻演示。”她微微侧身,身后一名面容更显冷峻、眼神如刀的女修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钉住林二狗的手指,无形的压力如同冰丝缠绕。她头上那支青玉簪,符文流转的微光似乎更亮了一丝。
林二狗头皮发麻,被赶鸭子上架。他硬着头皮,再次引导起灶膛里懒洋洋的热气流。丝丝缕缕的风灵力艰难汇聚,裹挟着热量,在二月花(这位勇敢的御用模特早已视死如归地挺直了脖子)头上残余的“风火轮”底座盘旋,试图做个“加固保养”,好歹充充门面。
风流刚刚聚拢成一个微弱的气旋——
嗤!
一道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带着强烈切割意念的锐气,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入林二狗操控的风流核心!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冰锥猛地扎向你小心翼翼维持的气球!
林二狗浑身汗毛倒竖!丹田处那股被窥探后的刺痛感瞬间炸开!几乎是求生本能,他那点可怜的残余灵力下意识地疯狂涌动,不再是引导,而是狠狠地、带着一股子被冒犯的痞气,将那缕试图捣乱的剑气强行裹挟!
原本温顺盘旋的热风猛地一滞,随即陡然加速、扭曲!形成一个小型的、狂暴的螺旋涡流护盾!涡流边缘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颤鸣。
那名出手试探的清月宗女修,头上那支青玉发簪猛地剧烈一颤!簪头上流转的符文光芒瞬间紊乱暗淡!几缕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象征清月宗秩序美学的鬓发,被这突如其来的风灵力反噬一激,“噗”地一下,倔强地脱离了发髻的束缚,像几根不听话的杂草,突兀地翘了起来,在她冰雕般的脸颊旁微微晃动。
伙房死寂。
女修万年冰山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那是震惊、恼怒和一丁点难以置信混杂而成的僵硬。她死死盯着林二狗那双沾满锅灰的手,仿佛想用眼神把它们剁下来研究。
林二狗也懵了,他看着那几根倔强翘起的发丝,再看看对方快要杀人的眼神,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完了完了,闯祸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帮姑奶奶……哪里是来烫头交流时尚的?这他娘是来拆我‘发动机’,顺便想把我送进废品回收站的啊!”
一场无声的、充满火药味的对视在油腻的空气里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你装逼我就拆台”、“你试探我就反弹”的诡异默契。
最终,清月宗为首的女子率先移开了那冰锥般的视线。她抬手,极其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无一丝紊乱的发髻(仿佛只是为了强调秩序之美),然后玉手一翻,一枚小巧的青玉发卡出现在掌心。
发卡造型雅致,通体碧绿,表面光滑,只在极其细微的角落,刻着两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九宫”。
“此番叨扰,见识了阁下妙艺。”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将那枚发卡轻飘飘地放在林二狗那张充当预约台的破木桌上,压在一张写着“王麻子-地中海漩涡”的预约券上。“此乃定金,改日再叨扰,观摩‘九宫剑髻’之成。”说完,也不等林二狗反应,袍袖轻拂,转身便走。另外两名女修紧随其后,那鬓角翘起发丝的女修,离开前最后剜了林二狗一眼,眼神冷得能冻裂铁锅。
三人如同来时一般,御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寒风,卷着那股子雪山松柏的冷冽气息,消失在伙房门口,留下身后一片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浓郁的油烟味。
林二狗盯着桌上那枚看似无害的青玉发卡,只觉得那玩意儿像个定时炸弹。他伸手想拿起来看看,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玉石——
“哎呀!好漂亮的卡子!”一只沾着面粉的手快如闪电地掠过,二月花已经喜滋滋地把那青玉发卡别在了自己那“风火轮”环形卷的边缘,翠绿的玉石镶嵌在焦糊的环形卷上,形成一种荒诞而醒目的混搭风。“哈哈!清月宗的定金!老娘也有仙门首饰了!林大师,这算赠品不?”她兴奋地对着铜镜照来照去。
林二狗看着那发卡在二月花狂野的发型上晃悠,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这“赠品”收得……有点烫手山芋的味道。
没人注意到,当清月宗女修冷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中时,灶台边那面焦痕累累的铜镜,将投射在地上的扭曲光影,悄然映在了最后离开那名女修雪白的裙摆一角。
那光影,模糊地扭曲着,依稀正是两个张牙舞爪的字——“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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