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姑姑来过了吗?”雾盈问。
“来过了,”许淳璧道,“我当时把桌子上的药材都收起来了,只说感染了风寒,过几日就好。”
“不过……”许淳璧眸中忧色一闪而过,“如果她闻出了治疗外伤的白药味,可就不好说了。”
三月清溪泻雪,到处皆是一片烂漫春光。
这日晌午,尚服局诸位女官在一起会食。
雾盈的右肩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她心思还在刚才的纹样上。
“前几日太子殿下遇刺,”梁盼巧神神秘秘地说,“听说刺客被伤了右肩。”
雾盈心头猛然一跳,与许淳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出了强烈的不安。
“是么,”岑稚霜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雾盈身上,“柳大人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可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不知为何,雾盈觉得岑稚霜已经洞穿了她的秘密,她只好演下去,“咳咳,妹妹还没好利索呢。”
岑稚霜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不再多说。
每年的三月皇家都会在蓬莱山举行盛大的春猎活动,以彰显天家威严。
眼看着春猎的日子日益逼近,这可是为数不多能出宫的日子,雾盈一想到能见到父母兄长,禁不住一阵欣喜。
但女官只能陪诸位娘娘坐在观礼席上,一熬便是半天,很是无聊。好在她还有许多想见的人,譬如从前与她交好的明家三位小姐和薛家大小姐薛画屏。
用过早膳后,诸位女官跟在凌尚服的身后,随着皇帝车驾一同步行去往蓬莱山。
车驾绵延数里,犹如长龙盘桓,御林军在前头清道,百姓站在自家门口好奇地观望,好不热闹。
皇后凤驾紧随其后,后边依次是明贵妃,德妃,淑妃等人,贤妃也拖着病体,斜斜歪歪靠在马车里。
雾盈一路走到了蓬莱山,脚已经隐隐有些酸疼,但不敢声张,她见到柳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很是欣喜。
诸位娘娘落座后,由御前大内官卢振宣读春猎开始的旨意,三位皇子皆披挂上马,骆清宴也收敛了些许轻狂,变得严肃起来。另外一边,一众官宦子弟也披挂上阵,但雾盈扫视了一圈,并没见到宋容暄的身影。
该不会上次的伤还没好吧……
很快雾盈便否定了这一猜想,若是还没好,恐怕早就传出他的死讯了。
果然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按照规矩,每位参与者分别可带一位侍卫随行,太子带了楼景,骆清宴带了秦阙,三殿下带了邓珂,均是武功百里挑一的人物。
雾盈环顾四周,见墨夫人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她小声跟凌尚服告了假,才坐到母亲身边。
“娘亲。”雾盈恭谨地行了个礼。
“坐娘亲这里恐怕于礼不合。”墨夫人叹口气,“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尚服大人为难。”
雾盈垂眸,眸子里的忧伤一闪而过。
她母亲千好万好,就是太墨守成规了些,她想要雾盈也把自己牢牢束缚在那个条条框框内,有时候她是成功的,但……
她天生桀骜不驯,只是被很好地掩盖了,不是吗?
许淳璧见她回来后闷闷不乐,打趣道:“怎么了嘛?”
“没事,”雾盈把目光投向那边,“程夫人来了!”
程夫人便是从前薛府的大小姐薛画屏,如今嫁给忠国公世子程皓,两个月前生了小世子。
“薛姐姐怎么刚出月子就来了,”雾盈亲切地执了她的手,“也不怕冻着。”
薛画屏当年也算是瀛洲四大才女之一,与柳雾盈,明吟秋,明以冬齐名。
“阿盈真是瘦了,”明知夏也拉着妹妹到了她身边,“可见宫里多……”
“嘘……”明吟秋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好久没见面了啊。”雾盈笑着寒暄,“怎么不见以冬?”
众人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让雾盈禁不住好奇:“她没来么?”
平日里明以冬是最腼腆的一个,可缺了她雾盈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
“在那边呢?”明知夏朝着那边一指,说完捂着嘴偷笑。
“那是……”明以冬披着一身浅蓝的披风,正痴痴地遥望着台下。
雾盈疑惑道:“她在看……”
很快她就明白了,台下柳潇然一身青衫,眉目清朗,纵马而出,朝着明以冬的方向挥手。
见她错愕不已,明知夏一副你怎么才知道的表情,明吟秋则笑吟吟地拍拍她的肩膀,“改天姐姐怕是得成嫂子。”
雾盈有点难以相信自己兄长会是那种怜香惜玉的公子,在她眼里兄长就是个迂腐儒生,张口家国天下,不像是会……
愣神间,明家两姐妹和薛画屏已经走远了。
这小半个时辰,雾盈百无聊赖,和明吟秋联诗联了三十多句,已有些倦怠了。
“左右你在家闲得没事就是读书,”明知夏摆出姐姐的样子,教训道,“人家阿盈在宫里有的忙呢,没什么空看书的,能和你联这么多句已经很厉害了。”
“是是是。”明吟秋含笑道。
明知夏一向不擅长这些诗词书画之类的,反而对打马球很感兴趣,明吟秋笑她“想当第二个端成县主呢”。
明知夏不比封筠,封筠从小在军中长大,舞刀弄枪不在话下,明家却是正经诗书礼乐世家,向来只出文官,对于明知夏这种出格行为,自然是容不下的。
正谈笑间,一个侍卫慌张地跑过来,“不好了,小姐,公子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雾盈认得那个侍卫,他是柳潇然的贴身侍卫白玄。她心头一惊,不疑有他,问道:“在哪里?”
“小姐随我去便是。”
雾盈辞别了两位姐妹,步履匆匆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寻思,就知道柳潇然那副文人的身子骨受不了骑马,非要逞能,若是摔出个好歹……
忽然她又觉得不对劲,柳潇然受伤,怎么也该第一时间通知她父亲母亲才是,怎么反而先来叫她了?
她顿住了脚步,才发现自己已经下了看台,到了一个幽僻的角落。
她惊惶间问道:“你带我去哪?”
话音还未落,她就感觉到后脖颈处受到重重一击,顿时失去知觉。
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她的胳膊传来,雾盈睁开眼,惊恐地看见一只长着绒毛的黑灰色蜘蛛在自己胳膊上爬来爬去,她立即坐起来,尖叫道:“有蜘蛛啊!”
但没人回应,只有凄厉的回声如同荡漾的涟漪,层层回响。
她这是在哪里?
四周刚劲盘虬的参天古木几乎把苍穹遮盖得严严实实,虽然正处于初春时节,但这里却已经草木葱茏,枝叶青翠,甚至有露珠从叶片上滴落。
她霎时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蓬莱山的禁区。
相传蓬莱山的禁区一年四季都是草木葱茏,这里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也有数不清的毒舌猛兽。
雾盈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忽然一声轻微的咔嚓引起了她的警觉,“谁?”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一股腥风卷着危险的气息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忽然间,草丛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似乎要震得山崩地裂。
雾盈叫苦不迭,她掉头就跑,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三两步便轻巧地堵住了雾盈的去路。
“你别……别过来……”雾盈连连后退,面色惨白,难道自己真要不明不白葬身此地了吗……
脚下忽然一软,雾盈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向下跌落,一时间尘烟四起,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两人高的坑。
而那大虫被阻挡在了坑外,围绕了大坑转了好几圈,才悻悻离去。
雾盈哭笑不得,自己真是因祸得福。
这里荒无人烟,肯定不会有人来救她,按理说御林军应该是把禁区团团围绕起来的,自己被人打晕后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还是说,御林军有他们的内应?
是谁想要害自己呢?
兄长的侍卫白玄平日里看着憨厚老实,怎么会……
一个个谜团充斥着雾盈的头脑,她想得头都痛了,索性丢开来。但她又悲观地想,若是一个月没人来,自己可就成了一堆白骨了,若是一年没人来,自己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就这么想着,她终究还是体力不支,阖眼睡了过去。
禁区的深处雾气缭绕,遮天蔽日的古木恰好能掩盖人的身子。宋容暄藏在枝叶最繁茂处,侧身往树下望去。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与一个黑衣人正面对面谈话,两人都十分警惕。
“没有尾巴吧?”那黑衣人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女子。
“绝对没有,”那男人信誓旦旦地讪笑道,“天机司那群野狗哪里能追得上。”
宋容暄朝着对面那棵树比了个手势,示意齐烨别轻举妄动。左誉蹲在宋容暄身边,听闻如此恶毒的蔑称也禁不住握紧了拳头。
“东西带着呢吗?”那黑衣人问。
“当然。”那男人解下腰间盛水的葫芦,黑衣人一手伸出想要接过葫芦,另一手不动声色地摸出匕首,朝着那男人胸口刺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宋容暄的飞镖撞飞了葫芦,黑衣人的匕首刺穿了男人的胸膛,鲜血飞溅。
黑衣人急忙去捡葫芦,但一双手比她更快,齐烨已经在半空一个海底捞月,把葫芦捞到了手中。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宋容暄纵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唇角微扬。
黑衣人见到宋容暄,活像是到了阎王殿,不住地颤抖,自己若是到了此人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没有掉头跑,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宋容暄面前,后槽牙一咬,宋容暄暗道不好,上前想掰开她的嘴但已经晚了,那女子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嘴角挂着一缕诡异的鲜血。
证人全部死亡,看来此案还要费一番功夫。
宋容暄怕那男人发现有人尾随,特意只带了左誉和齐烨两人,所幸一路有惊无险,他们拿到了最要紧的物证。
“真想不到,”左誉直咬牙,“那老狐狸会把东西藏在葫芦里。”
“事不宜迟,”宋容暄正要吩咐两人离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缥缈的呼救声,他面色一变:“是不是有人在呼救?”
“是······”齐烨犹豫道,“听人说蓬莱山深处都是女鬼,我们还是······”
“怕什么,“宋容暄横了他一眼,“去看看。”
雾盈一觉醒来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期盼着在四周巡逻的龙骧卫能听见她的呼救声。
可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其间来了一只性情暴躁的野猪,把许多土块踢进了坑里,雾盈扯起唇角,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正无奈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嘲:“你怎么掉这里头了?”
“宋······”雾盈惊诧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本侯问你才对吧。”宋容暄挑眉一笑,心情没来由地好,他只当是找到证物的欢欣,并未往深处想。
“我······”雾盈咬紧了唇瓣,“我被人打晕了,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宋容暄闻言深深蹙起了眉头,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动手,胆子还真不小。
“那你能不能先救我出去?”雾盈满怀期待地望着她,不料宋容暄风轻云淡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雾盈气得差点吐血,“宋容暄!我要是死了一定拉你陪葬!”
一旁的左誉和齐烨差点没笑岔气,这可是宋小侯爷听到过的最没威慑力的诅咒了。
“侯爷······”雾盈泪凝于睫,目光如小鹿一般楚楚可怜,尾音带着颤抖,“下官,下官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这里太黑了······”
“你还知道害怕?”宋容暄嗤笑一声,“别装了。”
“对本侯没用。”
“······”雾盈几分钟内经历了从激动到绝望的情绪转变,此刻很有种想捅了宋容暄的冲动。
“我们好歹相识十二载,”雾盈望着她,眨巴着秋波盈盈的眼眸,很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同情,但显然没有成功,“你怎么就这么冷漠无情呢?”
“因为你,不值得我同情。”
左誉小心翼翼地问:“侯爷,真把······柳大人扔在这啊?”
“脱衣服。”宋容暄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左誉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什么?”
“把衣服撕成布条,”宋容暄解释道,“这样可以搓成一条绳子。”
说完他又扫了身旁目瞪口呆的齐烨一眼,“你也脱。”
“啊?”齐烨有点庆幸自己办案来没穿什么好衣裳,利落地把衣裳脱了,撕成了布条,只是不太明白怎么搓绳子。
“我来。”宋容暄接过,耐心地搓起来。雾盈在下面听不到声音,以为三人已经走远,急得火烧眉毛。
雾盈正不知所措,就看见一条由破布条搓成的绳子落到了她面前,她眼神一亮,“原来你没走啊?”
“抓住,”宋容暄言简意赅地说,“我们拉你上来。”
雾盈的双脚逐渐离开地面,她双手紧紧攥着绳子,一双带着惊恐的眸子望着宋容暄……
宋容暄不习惯被人如此盯着,微微别过头。
眼看她的双手已经可以够到坑口了,雾盈略微松了口气,这时绳子终于承受不了她的重量,打结处眼看就要松动,宋容暄顾不得礼节,急促地喊声:“袅袅!抓住我的手……”
雾盈连忙把手送到他的手掌中。他的掌中遍布粗糙的茧子,一层薄汗沁出,微微发烫的手掌让她心头掠过一阵异样的感觉。但她没有松手的机会……一旦松手她就会重新掉入坑中,他们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伴随着他的力道,她整个身子一寸一寸移到了地面之上,在脚落地的瞬间,她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握着裙摆的手微微颤抖。
袅袅……
宋容暄有些庆幸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跟紧我。”宋容暄沉声道。
“好。”雾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乖巧道。
前方是一片浓绿色的丛林,仿佛一团流动的翡翠。
“咔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是一个高挑的黑影,随着他走近,黑影的轮廓渐渐明晰。竹叶青的衣衫包裹着他颀长的身躯,如同密林之竹,并不尖锐,反而有种超脱世俗的温润。
“阿盈,”那声音温柔中夹杂着一丝急切,“是你吗?”
雾盈惊讶道:“二殿下,你怎么……”
“听说你来了禁区,”骆清宴俊美的脸庞蒙上阴霾,“我说动父皇派龙骧卫和金吾卫全面搜查。应该一会就能找到我们。”
忽然,破风的声音传来。
雾盈来不及反应,宋容暄环着她的后腰抵在了一棵树的背后,两个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