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内比外头更冷,寒气不是从风里来,是从石阶、石壁、甚至空气里渗出来的,刚踏进门,睫毛就凝了层细霜。
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全是暗红,像被血水浸透后又风干千年,每一步踩上去都能听见“咔嚓”的细碎声响,仿佛踩碎了凝固的血壳,底下还藏着未干的温热。
林凡刚踏上第三阶,识海突然炸开一道刺目白光——
他像被拽进了另一个时空,眼前是千年前的北原关,鹅毛大雪漫过城墙,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
一个黑衣青年单膝跪在箭雨中,手中铁剑拄着地面,剑身上的血顺着刃口往下滴,落在雪地里,瞬间冻成殷红的冰珠。
“北原不失,我叶无尘不死!”
青年猛地抬头,吼声震得城墙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他踉跄着起身,剑刃已经卷了边,却依旧劈开迎面而来的魔将利爪,一剑削断对方的脖颈。
黑血溅在城墙上,竟在酷寒中凝结成半透明的冰花,嵌在砖石缝里。
幻象里的画面飞速闪过:
七日七夜的厮杀,三十六具魔将尸体在关前堆成小山,青年的衣甲碎成了布条,左臂被魔焰灼伤见骨,眉骨却始终绷成一道锋利的线,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火。
直到一队银甲卫从关内悄然冲出,泛着冷光的锁链突然缠住他的腰,另一道锁链直接穿透他的肩骨,带着倒钩的铁刺扎进血肉。
为首的卫尉声音冷得像冰:
“叶无尘,抗女帝调令,拒守南境,罪当问!”
“咳!”
林凡猛地踉跄一步,右手死死按住心口,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幻象里锁链穿透肩骨的剧痛,像真的扎进了他的血肉,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他扶着冰冷的石壁缓神,这才看清那黑衣青年的脸——剑眉入鬓,下颌线绷得紧实,竟与此刻冰棺中静坐的男子,分毫不差。
【检测到“剑魂锁链”能量波动
来源:问罪塔心
与宿主帝剑碎片匹配度:91%】
系统的机械提示音适时在识海响起,连一贯平稳的语调,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震颤。
底层寒狱的寒气裹着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黑岩举着火折子的手抖得更厉害,火光在冰棺上晃来晃去,映出里面静坐的人影。
冰棺是整块玄冰雕成的,晶莹剔透,能清晰看见黑衣男子闭目静坐的模样: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掌心握着半截断裂的剑穗,眉心一道银符泛着冷光,连睫毛上都凝着细碎的霜花,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
“这...这就是传说里的‘孤剑寒鸦’叶无尘?”
黑岩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火折子的光在他眼底晃,
“十年前我跟老九偷偷来探塔,就见他坐在这儿。
那时候老九还说,说不定是个蜡像,结果靠近三步,我后腰就被剑意扎得跟挨了刀子似的!”
他咽了口唾沫,往后缩了缩:
“十年了,他就这么坐着,没动过,没说过话,跟个死人似的...
可你看他的脸,连点灰都没有,比我这活人还精神。”
林凡没接话,往前轻走了两步,却在离冰棺三步远的地方突然顿住。
皮肤上传来细密的刺痛感,像有无数根细针正往肌理里钻——
这不是寒气,是剑意,是叶无尘残存的剑心在抗拒。
即便被封印千年,这把“孤剑”的锋芒,仍在警惕所有靠近的活物。
秦烈见林凡脸色不对,玄铁枪“铮”地一声已经拔出来一半,枪尖泛着冷光:
“林主,这冰棺邪门得很,我直接劈了它!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说着就要上前,枪尖刚碰到冰棺表面,林凡的手掌突然按在了他的腕上。
“别动。”
林凡的声音很沉,目光死死盯着叶无尘眉心的银符,那繁复的纹路他曾在神女宫残卷里见过,
“这不是普通的封印,是‘神女精血’为引的封魂印。
你看符纹边缘的金红光泽,那是精血凝固后的痕迹,强破的话,符纹会立刻反噬,他的神魂会被绞碎成飞灰。”
秦烈的动作瞬间僵住,玄铁枪杆“当”地一声砸在地上,震得地面的碎冰碴子跳起来: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被封在这儿!我们来问罪塔,不就是为了找他吗?”
黑岩举着火折子凑过来,火光照亮冰棺上的裂纹:
“我记得老九说过,封魂印得用‘同源之物’解...比如跟封印者有关的东西?
或者...跟被封的人有关的?”
他说着突然顿住,看向林凡腰间的青钢剑,
“少爷,你方才在石阶上看见幻象了吧?
我瞧你脸色不对,是不是跟叶无尘有关?”
林凡没否认,指尖轻轻拂过冰棺表面,冰层下叶无尘掌心的断剑穗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他心中一动,摸出怀中的帝剑碎片——
碎片刚接触冰面,就发出一阵嗡鸣,与冰棺里的剑意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黑岩刚把火折子凑到嘴边,一阵刺骨的寒风突然从冰棺缝隙里钻出来,“呼”地吹灭火苗。
寒狱瞬间陷入漆黑,只有冰棺表面泛着的幽蓝光晕,勉强勾勒出三人的轮廓,连呼吸都凝着白汽,落在睫毛上冻成细霜。
“娘咧!”
黑岩吓得往墙角缩了缩,手忙脚乱地摸布包里的火石,
“这风邪门得很!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林凡没理会他的惊惶,手已经摸向腰间的蛇皮袋——
袋子里装着螣玄临别时塞给他的蛇鳞,当时那老蛇还神神秘秘地说“塔底寒重,这鳞能引魂,或许用得上”。
指尖触到鳞甲的瞬间,一股微凉的暖意顺着指缝蔓延,竟能抵挡住寒狱的酷寒。
他把巴掌大的蛇鳞掏出来,在掌心轻轻搓了搓,正要按在冰棺上,突然听见“叮”的一声轻响。
冰棺竟自己动了。
叶无尘原本紧闭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扇动残破的翅膀,眉心那道银符的冷光,也跟着暗了一丝,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
“动...动了!”
黑岩终于打着了火折子,火光摇曳中,他指着冰棺,声音都在发颤,
“他的眼睫毛!真动了!”
秦烈也握紧了玄铁枪,往前挪了半步:“少爷,这蛇鳞管用?”
话音刚落,林凡已经将蛇鳞按在冰棺上。
青光骤然从冰面下翻涌出来,与蛇鳞的微光缠绕在一起,像两尾通体透亮的游鱼,在幽蓝的光晕里交缠、旋转。
他指腹还残留着蛇鳞的凉意——
这是螣玄用百年蛇蜕凝练的灵物,能引动沉睡者的残念,此刻正一点点勾出冰棺里封存的魂力。
林凡喉结动了动,识海里突然响起系统急促的提示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
【检测到目标残魂波动强度提升至78%,启动“封印共鸣”程序。
警告:封魂印仍在生效,建议以宿主本命精血为引,
唤醒其体内战魂烙印,强行突破封印风险过高!】
“林主?”
秦烈的玄铁枪尖在地上划出一串火星,他盯着林凡按在蛇鳞上的手,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匕首上,“这是要滴血?”
黑岩举着火折子的手更抖了,火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声音压得极低:
“血祭...老辈人说过,塔底的冰棺吃活人血!十年前老九就是想滴血试深浅,刚划破手指,就被一股寒气缠上了胳膊,差点没把骨头冻碎!”
林凡没答话,只是缓缓摸出腰间的匕首。
匕首是玄铁所铸,在冰棺的蓝光下泛着冷光,他抬手,刃尖在掌心轻轻一划——
没有痛感,只有一股熟悉的灼热感从伤口处蔓延开来。
金红的血珠刚冒头,冰棺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蜂鸣,震得寒狱里的碎冰碴子都跳了起来。
那是魂力剧烈震荡的声音,像是沉睡千年的灵魂,终于被唤醒了一丝意识。
叶无尘眉心的银符又暗了三分,睫毛上的霜花开始融化,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滚落,“哒”地砸在冰棺内壁上,瞬间碎成漫天星芒。
林凡将染血的手掌按在蛇鳞上,金红的血液顺着鳞纹缓缓渗进冰棺,声音低沉而清晰:“北原的风,我带回来了。”
“......风?”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冰棺里传出来,像是锈了百年的剑刃在石板上划过,每一个字都裹着碎冰碴子,刺得人耳膜发疼。
冰棺里的人动了动,原本交叠在膝上的手缓缓抬起,指节抵在冰棺内侧,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北原的风早就死了。七年前魔潮破城,三十万铁戟营将士埋在雪地里,连风都被血冻住了,哪里还有风?”
林凡瞳孔微缩,反手从秦烈腰间扯下一枚青铜虎符——
那是秦烈从北原关守军手里得来的,符身刻着“铁戟”二字,常年被战魂温养,此刻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他摊开掌心,将虎符放在染血的蛇鳞旁。
几乎是瞬间,虎符表面浮起淡金色的战魂虚影:
几十个披甲执戟的士兵虚影从符身里飘出,他们虽身形模糊,却个个身姿挺拔,对着冰棺的方向齐齐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整齐得像是演练过千遍。
“铁戟营未灭。”
林凡的声音沉得像擂鼓,目光紧紧盯着冰棺里的叶无尘,
“当年活下来的士兵带着战魂烙印,守了北原关七年,他们一直在等,等你回去。”
冰棺里的人沉默了。
叶无尘抵在棺壁上的指节微微收紧,原本苍白的指尖,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眉心的银符忽明忽暗,像是在与虎符的战魂虚影对抗,又像是在共鸣。
黑岩看得大气都不敢出,火折子的光映着他瞪大的眼睛:
“这...这是战魂显形?铁戟营居然还有人活着?”
秦烈也松了口气,玄铁枪杆往地上一杵:
“叶将军,你听见了吧?
北原还在,兄弟们还在等你!别再被这破封印困着了!”
林凡没再说话,只是将掌心的血按得更紧。
金红的血液顺着冰棺的裂纹往下淌,与蛇鳞的微光、虎符的战魂交织在一起,在幽蓝的寒狱里,织成了一道温暖的光网,缓缓裹住了整个冰棺。
帝钥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