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的引擎仍在低沉咆哮,如同野兽逃离猎场后的喘息。
高玉风死死盯着后视镜——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墨池,将“世昌科技”那幢如同巨兽巢穴般的大楼彻底吞没,暂时没有追兵的狰狞光影撕裂黑暗追来。
他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弦,这才“嗡”地一声稍稍松弛,背脊重重撞回粗糙的座椅靠背,胸腔里那股淤积的腥甜血气终于随着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缓缓吐了出来,在冰冷的车窗上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
透过后视镜,高玉风看向后排紧张护着“假雷管”装置的杨火凤,又瞥向驾驶座上脸色凝重如铁的钱多。
“钱哥,火凤……”
高玉风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特有的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你们…怎么会掐在这个点上杀到?”
杨火凤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后窗,仿佛那群打手的惨白面孔还在黑暗中闪现:“是钱哥安插的‘耳朵’听到风声!周离那老乌龟的王八壳子里闹出了天大动静!又是枪响又是炸吊顶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彪悍的光芒,
“钱哥一琢磨——这动静,除了你高玉风这头疯虎,谁他娘的敢在周阎王殿里这么撒野?!立刻就带着我杀了过来!”
高玉风眼中掠过浓重忧色,手指无意识地掐紧了车门上冰冷的皮革扶手,指节泛白:“周离这只千年老狐狸……今天差点被我连皮带骨剁碎了喂狗!”
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
“这仇,算是不死不休了!他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挖出来熬汤!火凤!”他猛地扭头,目光灼灼盯住杨火凤,
“告诉你哥!千面别露面,只要被周离的狗鼻子嗅到半点味儿…连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杨火凤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笃定:“你放心!”她嘴角扯出一抹骄傲而神秘的弧度,“我哥的本事…哼!他真要藏起来,别说掘地三尺,就是周离把整个城市翻过来当咸菜腌,老天爷都不会露半点破绽给他看!”
车内短暂的寂静,只有引擎低吼和轮胎摩擦路面的簌簌声。
高玉风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钱多那如同刀削斧凿、却透着死寂般沉重的侧脸上。
“钱哥……”他喉头滚动,复杂的情感翻涌,“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把身家性命都压进这趟死局!”这不是疑问,是带着沉甸甸震撼的确认。
钱多握着方向盘的、骨节粗大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挡风玻璃外那吞噬一切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过了半晌,那沙哑得如同喉咙被砂砾磨过般的声音才在密闭空间里低低响起:
“因为……我和那老畜生之间……也该用血来结账了。”??
这句话仿佛带着血淋淋的铁锈味,瞬间让车内的空气温度骤降!
高玉风眉头紧锁,复仇的火焰在眼中跳动:“为什么?!我只不明白!就算你们因为我姐的事找我要过钱…但那才几个钢镚?!周离这老畜生……凭什么要对你们赶尽杀绝?恨不得连骨灰都给扬了?!”
钱多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口积攒了太多绝望和暴戾、即将喷发的活火山,死死攫住了高玉风的目光!
“你不知道?呵…那是周离最擅长的手艺——让人死得不明不白!让人活着蒙在鼓里!”钱多的声音如同寒风卷过荒原,刻骨寒冷:
“如果不是手下的‘捞偏门’去堵你…去‘催债’…
”他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
“——你会知道你姐那晚是逃走跳河?”
高玉风瞳孔紧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眼前似乎闪过姐姐跳水前那挣扎无助的指尖景象!
钱多的声音继续推进,如同冰冷的钢针:
“就算你报警?那些穿着官衣的,翻到的‘证据’只会告诉你——正在查,林佳婉也要死,而且还是死于意外!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所有的线头都被那只藏在官袍下的鬼手……悄无声息的……掐断了!抹平了!没有我们找你要钱这根刺……你就永远被蒙在那层绣着‘失踪’的金色裹尸布里!直到你自己哪一天……也可能不明不白地‘自杀’!”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嘶鸣像是吸进了冰渣。再开口时,每一个音节都燃烧着焚尽九天的血火:
“至于我为什么……也要把周离……一寸寸撕碎!”
钱多的眼前,仿佛映照出地狱的画卷:
“——就在两天前!老城区那个油腻腻、满地油污的街口……一辆油门焊死的泥头车……像疯牛一样撞飞了放学路上的——我那对九岁的双胞胎侄儿!和刚刚幼儿园放学牵着他们手的……四岁的囡囡!孩子手里飘走的气球……还没飞到天上……他们就成了一堆不成人形的……烂肉!”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巨响!喇叭被误触发出一声短促尖叫!
“三哥……那天接孩子晚了,开车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撞飞!疯了一样冲下车……下一秒!就被另一辆从岔路口冲出来的越野车……活生生碾过去!碾成了地上……一滩混着碎骨烂肉的……血印子!!”
他声音陡然转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平静下是煮沸地狱油的滔天恨!
“而我那三嫂,当时正在娘家……被一群蒙着脸的‘天降瘟神’……破门而入……”
钱多缓缓闭了一下眼,当他再睁开时,那里面的血色风暴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撕裂:
“——如果不是三哥五年前……在劳务市场出手……我和我老头……坟头草都他妈的有一人高了!”
车窗倒影里,钱多那只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骨捏得如同森然的白刃,根根绷紧欲碎!
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那浓重的夜色连同里面蛰伏的仇敌一同……碾碎!嚼烂!挫骨扬灰!
“所以……他必须要死!”这最后的五个字,如同从地狱熔炉里淬炼出的诅咒誓言!带着粘稠得如同岩浆般、不死不休的血腥气!
彻底点燃了这小小车厢里……焚烧一切的复仇之焰!
车轮碾过夜色,朝着黑暗更深、更危险处咆哮着冲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却蕴藏着更加恐怖风暴的残夜……
嗤嘎——!
尖锐的刹车摩擦声响起。
改装越野如同疲惫的钢铁野兽,喘息着停在一片恶臭与机油味交织的空地上。月光吝啬地洒下,照亮眼前一排排如同巨兽尸体般趴伏的环卫污水车,车身沾满陈年污秽,在夜色中泛着油腻腻的微弱反光。
车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隙——
“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