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浸透污水的棉被,沉沉地压在廊城上空。
空气粘稠,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两辆通体漆黑、车窗贴着深色防爆膜的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滑入这座毗邻省界的城市。它们没有鸣笛,没有加速,只是以一种精准而冷酷的匀速,碾过潮湿的街道,最终如同蛰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停在一条十字路口。
副驾驶座上,刺青男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
他脸上严严实实地罩着一个纯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那眼神浑浊、阴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沉淀着毒液的寒潭。
每一次呼吸,口罩都随着鼻腔深处传来的、如同刀刮般的幻痛而微微起伏。
这伤,是高玉风留下的耻辱印记!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他复仇的迫切!
开车的是个染着一头扎眼红毛的年轻马仔,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浮躁和疑惑。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
“青哥…这都出省了…早不是咱的地盘了!”他瞥了一眼窗外陌生的街景:“那小子…属兔子的?能窜这么快?”他舔了舔嘴唇,带着几分不甘:“要我说…他指定还猫在风城哪个耗子洞里!咱是不是…扑错方向了?”
刺青男没有立刻回答。
他那双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眼睛,透过车窗,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街对面摩托修理的铺子。铺子门口,几辆锈迹斑斑、如同废铁堆的旧摩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破败。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
但随即,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鼻腔深处那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抽烟?
那意味着要摘下这遮羞的口罩…露出那塌陷扭曲、如同被砸烂的番茄般丑陋的鼻梁在手下面前,耻辱!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冷哼:“耗子洞?”声音透过口罩,带着沉闷的金属摩擦感:“风城…已经被警察翻了个底朝天!”他眼中寒光一闪:
“连他妈的下水道都几乎找了三遍!”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
“是刘老三!”这个名字从他牙缝里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
“肯定是那个老杂毛的手下,那帮…不知死活的王八蛋!”他猛地转头,那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目光狠狠刺向红毛:
“他们…插了手!把人…送出来了!”
他抬手指向街对面那家摩托修理铺:
“去!问问那个…满手油泥的!”他声音冰冷:
“这两天…有没有人…买过摩托?”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红毛:
“记住!”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话…给我客气点儿!”
红毛被刺青男那择人而噬的眼神盯得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如捣蒜:“明白!青哥!”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一股湿冷的、带着机油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走到修理铺门口。
油腻的卷帘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劣质电视机的嘈杂声和工具敲打的叮当响。
一个光着膀子、浑身沾满黑亮油污、如同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中年男人,正叼着烟卷,斜靠在躺椅上,眯缝着眼看电视。
红毛强压下心中的烦躁,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老板…跟您打听个人?”
老张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红毛那头扎眼的红毛和紧绷的脸上扫了扫,带着一丝市井小民的警惕:“打听谁啊?”他慢悠悠地坐直身体。
红毛从怀里掏出一张塑封的清晰照片,正是高玉风和杨火凤!
他递过去:“见过…这俩人吗?”
老张接过照片,凑到眼前。
他那双被油烟熏得发黄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极其细微地眯了一下!照片上那对男女…他太有印象了!那个男的,胸前缠着纱布,眼神却冷得像冰!
女的虽然憔悴,但模样周正!
关键是…他们买那辆破‘125’的时候…连价都没还!”
他抬起沾满油污的手指,不经意地在照片上高玉风的脸颊位置蹭了一下,留下一个模糊的黑印:
“见…是见过…”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带着试探:“您…是他们什么人啊?”
红毛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窜上脑门!
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操你妈!让你看你就看!哪那么多屁话!
但刺青男那双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眼睛,仿佛就在背后盯着他!那句“客气点儿”如同紧箍咒!他狠狠咬了下舌尖,痛让他瞬间清醒!
脸上那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又挤了出来,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焦急和担忧:“哎哟!老板!”他搓着手:
“这…这男的是我们家小少爷!”他指着照片:
“家里不同意他跟这女的处对象!”他叹了口气,一脸“痛心疾首”:
“这不…闹脾气!带着这个女的…私奔了!”他声音压低:
“家里老爷子急得都住院了!这不…派我们出来找嘛!”
老张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脸上那点警惕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市侩笑容:
“我说呢,”他一拍大腿:
“怪不得!那天来买车…那小子!掏钱那叫一个爽快!”他唾沫星子横飞:
“看中我那辆‘125’!破是破了点…但发动机刚镗过缸!”他伸出三根油乎乎的手指:
“三千块!眼都不眨!扔下钱就骑走了!”他朝南边努了努嘴:
“方向…奔着城外省道去了!”
红毛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焦急”的表情:“谢了老板!可算有信儿了!”他转身,脚步匆匆地回到越野车旁。
他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血腥味和冰冷杀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刺青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如同两点鬼火,死死盯着他。
红毛凑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青哥!有消息了!”他语速飞快:
“那老油子说…两天前!照片上那俩…在他这儿买了辆破摩托!”他眼神锐利:
“125!旧车!但发动机刚修过!”他指向南方:
“他们…往省道去了!奔南边!”
刺青男那被口罩覆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两点寒芒如同淬火的毒针,骤然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凶戾光芒!
“南边…春城!”一个冰冷到极点的名字,如同冰锥凿地般,从他口罩下沉闷地挤出出!
轰——!
越野车猛地窜出阴影!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朝着南方那条通往春城、也通往最终决战的公路,疯狂扑去!车尾灯在阴沉的天幕下,拉出两道猩红如血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