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块标志着地界的石碑,高玉风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弦,终于“嗡”的一声…断了!
连续几天几夜亡命奔袭!
如同两只被狼群追到悬崖边的困兽!
精神和肉体早已被透支到油尽灯枯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
高玉风知道,再这样压榨下去,不用周离的爪牙追上来,他和杨火凤…就得活活累死在逃亡的路上!
必须停下!
他目光扫过路边一块破旧的“旅馆”灯箱招牌,大白天的也亮着,如同垂死萤火虫。
旅馆蜷缩在一条污水横流、堆满垃圾的巷子深处,背后是一片如同巨大蜂巢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低矮出租屋!
屋顶上蛛网般的电线纠缠,晾晒的衣服如同万国旗般在风中飘荡。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腐烂菜叶和廉价洗衣粉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是藏污纳垢的绝佳之地!
更重要的是——这片出租屋如同迷宫!
巷道狭窄曲折,岔路如同蛛网!
一旦有变,钻进去…就如同水滴入海!
而穿过这片“蜂巢”,后面就是人声鼎沸、气味冲天的菜市场!那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混乱的逃生通道!
高玉风将破旧的“125”摩托悄无声息地推进巷子最深处,用一块散发着恶臭的油毡布盖好。
他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杨火凤,如同两个从地狱爬回的游魂,踉跄着走进旅馆那扇油漆剥落、吱呀作响的木门。
前台是个眼皮耷拉、嗑着瓜子的胖女人,对两人的狼狈视若无睹。
高玉风没敢用身份证,直接甩出几张钞票:
“最顶头那间!安静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胖女人眼皮都没抬,啪的一声丢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房间狭小、阴暗、潮湿。
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作呕。
唯一的窗户对着那片如同坟场般的出租屋群,玻璃上糊着一层厚厚的油污。
门刚反锁,高玉风便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他颤抖着手,撕开胸前那早已被血、汗、泥浸透得硬邦邦的纱布!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牙关紧咬,额头上瞬间爆出青筋!
万幸!
伤口虽然狰狞红肿,但没有流脓!没有溃烂!
只是边缘的皮肉因为长途颠簸而微微翻卷,渗出丝丝缕缕的淡黄色组织液。
杨火凤默默地跪坐在他面前。
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起皮,那双曾经明亮如火的眼睛,此刻也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和沉重的疲惫。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简陋药包,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拧开碘伏瓶盖。
“嘶——!”
当冰冷的碘伏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浇淋在翻卷的伤口上时,高玉风全身肌肉猛地绷紧如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豆大的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只发出如同野兽般沉闷的低吼!
杨火凤的动作,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轻柔。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沾着药水的棉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垢和血痂,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和难以言喻的温柔,每一次触碰都轻如羽毛,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那专注而心疼的眼神,那微微颤抖的睫毛,那紧抿的唇线…
在这一刻,她褪去了所有“女汉子”的坚硬外壳,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如同妻子守护重伤丈夫般的…极致温柔。
纱布一圈圈缠绕,如同温柔的枷锁,将伤痛暂时封印。
高玉风长长地、如同窒息后重获空气般吐出一口浊气,剧痛稍缓,但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两人无声地分吃着冰冷油腻的盒饭。
食物如同木屑般难以下咽。
杨火凤低着头,机械地扒拉着米饭,瘦削的肩膀微微塌陷,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曾经那个风风火火、眼神亮得像小豹子的女孩儿,如今只剩下一具被逃亡榨干了所有生气的躯壳。
高玉风看着碗里苍白的米粒,喉头如同堵着一块烧红的炭。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沉重的愧疚:
“火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磨盘里碾出来:
“对不住…”
他抬起头,目光灼热而痛苦地看向她:
“是我…把你拖进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要不是我…”
杨火凤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
筷子尖戳在饭盒底,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哒”声。
她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动了几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过了几秒,才听到她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
“哥…”她轻轻摇头:
“别说了…”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都是命。”
空气瞬间凝固。
高玉风只觉得胸口那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比刚才消毒时更甚!
那是……心口被剜了一刀的痛!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慰?
在这血海深仇和无边绝望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得可笑!
他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
“快吃吧…吃完…你睡会儿…”他声音低沉:
“我…还不困。”
杨火凤没有回应。
她只是机械地扒完了最后几口饭,然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重重地倒在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上。
几乎是瞬间,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寻求最后庇护的受伤幼兽,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高玉风靠在墙壁上,眼皮如同灌了铅,疯狂地往下坠!
每一次合眼,都仿佛要坠入无底深渊!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满嘴的血腥味,带来一丝短暂而残酷的清醒!
他右手如同焊死般紧握着那把冰冷沉重的转轮手枪!
枪柄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真实的痛感!左手则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胸前那缠裹着纱布、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
他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死死捕捉着门外走廊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远处模糊的电视声、隔壁压抑的咳嗽、楼下老板娘嗑瓜子的“咔吧”声…
甚至是窗外那片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出租屋群深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和婴儿啼哭!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脏骤停!
每一次异响,都让他肌肉绷紧!
如同惊弓之鸟!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遍遍落回床上那个蜷缩沉睡的身影上。
杨火凤那张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如同易碎的瓷器。
一股混杂着愧疚、心疼、愤怒和无边绝望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在这肮脏、冰冷、危机四伏的旅馆房间里,他如同一尊伤痕累累却不肯倒下的守护石像!用最后一丝意志,燃烧着残存的生命之火!为身边这个因他而坠入深渊的女孩…撑起一片短暂而脆弱的安宁!
窗外,那片迷宫般的出租屋群,如同蛰伏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一切!而希望…还远未到来!
咔嚓——!
铅灰色的天穹如同被巨斧劈开!
倾盆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瞬间吞噬了整个世界!
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天地间一片混沌苍茫,所有的声音都被这狂暴的雨幕彻底淹没!
数十辆漆黑如墨的越野车,如同从雨幕中钻出的钢铁幽灵,无声无息地滑行至十字路口,整齐划一地停下。
雨刷器疯狂摆动,刮开一片片短暂清晰又迅速被雨水吞没的视野。
副驾驶座上,刺青男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被雨水冲刷的车窗,死死锁定前方那片在雨幕中扭曲模糊的建筑群——那片如同巨大蜂巢般的出租屋和那个蜷缩其间的破旧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