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看着眼前这位五体投地、姿态虔诚的二师兄，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一个头，两个大。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当个饲养员，种种地，养养熊，混吃等死，怎么就这么难？
先是大师兄季缘，非说她懂什么“牲口营养学”，天天跑来记笔记，差点把她肚子里的墨水都掏空了。
现在又来了个二师兄，更离谱，直接跪下要拜师，说她会什么失传的炼器法门。
这归元宗的师兄们，是不是脑补能力都点满了？
【哥们，你起来啊！地上都是泥，你这身黑衣服本来就看不出脏，但你磕头磕得额头上都沾土了啊喂！】
【还有，别用那种发现绝世宝藏的眼神看着我，我手里这把就是一把普通的锄头，膳堂后勤处领的，三块下品灵石一把，量大还优惠。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十把都行！】
沈微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还得维持着“前辈高人”的淡定，或者说，是麻木。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进行最后的抢救。
“陆师兄，你真的误会了。”她用一种尽可能真诚能朴实的语气说道，“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被分到这里来照顾灵兽，顺便种点菜自己吃。什么前辈，什么炼器，我一窍不通，你快起来吧。”
然而，陆川纹丝不动。
他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只是缓缓抬起了头，那双因为常年注视炉火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一种名为“坚定”的火焰。
“弟子明白！”陆川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前辈这是大巧若拙，返璞归真！您是在考验弟子的道心！若是连这点波折都勘不破，连前辈的微言大义都听不懂，弟子还有何颜面，敢求前辈传授无上器道！”
沈微：“……”
她不明白，真的。
她感觉自己和他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鸿沟的名字叫“脑回路”。
眼看讲道理是讲不通了，沈微决定放弃。她叹了口气，把锄头往地上一插，双手抱胸，摆出一副“你爱跪就跪着吧，我不管了”的架势。
见她不再“推辞”，陆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认为自己通过了第一层考验。
他激动地直起身子，但依旧跪在地上，开始滔滔不绝地，对他刚才的“惊天发现”进行复盘和解读。
“前辈，请恕弟子愚钝，斗胆剖析一二！”他伸手指着沈微刚刚翻过的那片菜地，神情狂热得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阐述教义，
“您方才那一锄头，看似寻常，实则引动了三尺之下的地脉之气！“
”锄头翻起的土块，松而不散，每一块都均匀地沾染了那股金石之锐，这分明就是上古炼器法门《锻材百炼》中的第一式——‘地气淬体’！“
“用大地之气为凡俗的泥土淬炼，使其蕴含灵机，如此种出的灵植，自然根基非凡！”
沈微听得一愣一愣的。
【地气淬体？我就是怕一锄头下去把土块翻得太大，还得用锄头背再敲碎，嫌麻烦，所以才用巧劲翻得碎一点而已啊……】
陆川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话锋一转，又指向了远处那根被天火宗弟子丢回来的白萝卜。
“还有！您那一记‘天外飞仙’！”陆川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看似随手一掷，却将全身的劲力、神意，完美地凝聚于一根凡俗的萝卜之上！“
”它飞出的轨迹，看似是一道直线，实则在空中带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螺旋气劲，这才能瞬间破开那名天火宗弟子的护体灵气，精准命中要害！“
”这……这不就是器道中‘凡物化灵’的至高境界吗？以无上意念，赋予凡物一瞬间的‘器’之神韵！前辈，您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沈微彻底懵了。
螺旋气劲？
凡物化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发誓，她当时真的只是因为愤怒，随便那么一丢而已。
至于螺旋……可能是因为那萝卜长得不太对称，所以飞出去的时候自己转起来了吧？
看着陆川那副“我全懂了，您不必再隐藏了”的表情，沈微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难道……我上一世死得太憋屈，这一世重生，老天爷附赠了我什么隐藏的绝世天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只想当个废物啊！】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她狠狠掐灭。
不行，不能再让他这么“悟”下去了，再让他说下去，她自己都快信了！
到时候宗主知道了，她的咸鱼生活就彻底泡汤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
沈微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严肃。
她不再是那个懒洋洋的饲养员，而是像一个捍卫自己领地的女王。
她上前一步，从地里拔起那把锄头，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陆川！”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陆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洗耳恭听，以为前辈终于要开始传道了。
沈微用那把沾着泥土的锄头，指了指这片小小的菜园，又指了指远处正在打滚的滚滚，最后指向了自己，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再说一遍，听清楚了！“
“我的毕生追求，就是种出归元宗最大、最圆、最好吃的白菜！“
“我的终极目标，就是养出后山最肥、最壮、最能吃的熊！“
“修炼？炼器？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能喝吗？能有我这片菜地里长出来的黄瓜重要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看看这片土地，它能长出粮食！你看看那头熊，它能吃，能睡，还能帮我松土！“
“这才是生命的真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
“你那套叮叮当当的打铁理论，除了能造出一堆冷冰冰的杀人凶器，还能干什么？”
“所以，陆师兄，”她的语气又沉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收起你那套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种地！这，就是我的道！”
说完，她便不再看陆川，转身扛起锄头，走向自己的小竹屋，背影决绝而孤高。
整个灵兽园，陷入了一片死寂。
陆川呆呆地跪在原地，嘴巴微张，整个人像是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了天灵盖。
种白菜……养猪……
不，前辈说的是养熊，但意思是一样的！
器道之极……是为了创造……是为了生命……
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沈微那番振聋发聩的“菜农宣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他的道心之上，将他过去数十年对“器”的认知，砸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炼器的极致，是炼出毁天灭地的上古神器，是追求无坚不摧的锋利与强大。
可他错了……大错特错！
武器，是为了杀戮，是走向毁灭。
而锄头，是为了耕种，走向新生！
前辈那番话，看似是在拒绝他，看似是在表达对炼器的不屑，实际上……实际上是在点化他啊！
她不是在教他某一种“术”，而是在向他揭示“器”之本源的“道”！
器道之极，不是毁灭，而是创造！不是杀戮，而是生命！
“我明白了……”
陆川喃喃自语，瞳孔中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生灭流转。
“我终于明白了！”
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
“哈哈哈哈……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器道！我悟了！我悟了啊！！”
随着这声狂喜的大吼，陆川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洪流，冲刷着他的神魂，体内的灵气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强行的“顿悟”，瞬间失去了控制，如脱缰的野马般在他的经脉中疯狂乱窜。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潮红，双眼猛地一翻。
“噗通！”
这位归元宗以心志坚毅闻名的二师兄，就在这醍醐灌顶般的狂喜之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悟”晕了过去，脸上还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诡异的微笑。
沈微刚走到屋门口，听到动静，疑惑地回过头，正好看到陆川直挺挺倒下的全过程。
她扛着锄头，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微风吹过，卷起几片菜叶，拂过陆川那张安详的脸。
沈微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碰瓷？”
“不是吧，现在的年轻人，心理素质这么差的吗？说两句就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