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盛景你为何叹气?”安凌儿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男孩立在廊下,身形已长成,如一株新抽节的青竹,挺拔修长,骨肉亭匀,既有少年的清癯,又隐隐透出青年的劲韧。一身素色云纹箭袖袍,腰束玄色革带,利落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行动间步履生风,袍角微扬,自有一股干净利落的朝气扑面而来。安凌儿的忽然转身让少年一惊。他看着安凌儿,她的肌肤是剔透的莹白,被这柔和的粉色一衬,几乎能看到皮下淡青的细小脉络,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美玉,温润却易碎。脸颊带着特有的天然红晕,浅浅的,像被指尖轻轻蘸了点胭脂晕染开,胜过任何人工的妆点。一双眸子清亮如洗过的墨玉,黑白分明,眼神纯净得不染尘埃,带着一丝懵懂和好奇望着自己时,那份不谙世事的天真直击心底。少年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像决堤的春潮,瞬间淹没了。那感觉奇妙又令人恐慌——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撞见了宿命中注定要等待的那道风景;又像是心底某个沉睡的角落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惊愕之余,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的空茫与渴望。
安凌儿感受到了对方无法移开的目光,她不知道少年的身份,能出现在娘娘的寿宴,看这打扮与气质,少年绝非寻常,安凌儿有些紧张,她想转身离开,少年已上前一步,“你是谁?”少年殷切的问到,“我……”安凌儿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五郎家的义女?安凌儿?她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就在这时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声音,“圣人驾到~”
喧闹的花园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跪下,少年也一同跪下,安凌儿并没有这种条件反射,仍然呆呆的站着,少年赶紧拉着安凌儿跪在自己身旁,甚至下意识的将她护在身侧。
“都起来吧,今日贵妃寿辰,邀请众卿同聚,大家不用拘谨,本是家宴,图个热闹。”圣人拉着贵妃的手边说边徐徐落座,参加宴会的王孙大臣们也纷纷落座,
“太子殿下,请您入席。”安凌儿和少年刚刚起身,一个小太监便过来对着少年行礼,太子?他竟然是太子?安凌儿看着少年,少年似乎有些窘迫,“知道了。”他还是平静的回复小太监,“你叫什么?还没回答我。”太子急切的看着安凌儿,期待她的回答,仿佛想抓住机会,“安凌儿,我叫安凌儿。”安凌儿不忍少年迫切的眼神,还是回答了他。
“嗯,我记住了。”太子脸忽然红了,笑着满意的走了。
“凌儿,快来。”此刻裴惊鸿也寻了过来,“快来,要开席了。”
由于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她们几个丫头只能坐在后排最末的位置,卢照伶脖子伸的老长,生怕别人看不到她,安凌儿静静的坐在角落,看着小茶桌上摆放的精美的食品,心想原来在这个年代,贵妃娘娘寿宴也不过如此啊,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些表演什么的呢。
“姐姐,你快看,是太子和建宁王李炎。”卢照伶激动的拉着裴惊鸿,好像希望通过她的声音可以吸引两位皇子的注意,可惜她们离的实在太远,正在祝寿的皇子们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个角落。
“祝贵妃娘娘千岁。”太子和建宁王李炎只是简单祝贺,贵妃此时正假意与一旁的宫女交代什么,并没有抬眼,邻桌不知道是哪家夫人,估计也是觉得坐的远圣人娘娘听不到,便小声议论着,“看来坊间传闻果然是真的,你看,娘娘连正眼都没有给太子,看来娘娘与太子不合是真的了。”一位夫人与另一位夫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隔壁桌不知道谁家的老婆子也凑了过来,果然八卦在哪个年代都是最吸引人的,“听说皇后已经快不行了,听我家老爷说,贵妃此刻就等皇后薨了,你们看贵妃今日的着装。”“是啊,看圣人的架势,已然当贵妃是皇后了,哎,可怜太子和建宁王,怕是母妃过世要面临血雨腥风了。”“那可不,太子不知道还能当多久的太子呢。”“可是贵妃膝下无子,就那一个安宁公主,还体弱多病的……”
“启禀陛下,越王李诞前来贺寿。”一位白衣少年,约莫二十来岁,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父王,贵妃娘娘,儿子来迟,刚去林子里刚猎了只袍子给娘娘贺寿,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一挥手,奴仆便抬了只笼子上来,一只袍子在笼子内乱窜,惊恐的看着四周。
贵妃娘娘忙站起身,走到跟前扶起越王,笑着转头对圣人说,“陛下,您看,诞儿多有心啊,特地去猎了袍子呢。臣妾甚是欢喜。”
圣人坐在龙椅上,看贵妃高兴业甚为欣慰,“越王有心了,赐座。”越王听完,笑着坐在了太子右边,右相李奎看了一眼李国富,李国富不露声色的轻轻点了点头。“陛下,今日娘娘大寿,臣知道娘娘喜热闹,特为娘娘准备了歌舞。”李国富刚说完,左相斜着眼看了眼他,李国富忙说,“怎么,左相是不满意杂家的安排?”说完讨喜的向圣人和娘娘鞠躬,左相刚想开口,贵妃抢先一步,很开心的挽着圣人的手,依偎在圣人身旁大声说“快传,公公有心了。”。
随即音乐响起,三个女子进入园子中央,她们身着异族服装,腰间环绕着铃铛,跳起了胡璇舞,安凌儿被音乐吸引,抬起了头,这一抬头,仔细一看,这不是姐姐安容儿和凤儿吗,怎么会,一年不见,凤儿已经出落的如此可人了,没想到竟然也被带到了内院,不知道……安凌儿不敢想,她只仔细的看着二人,希望她们也能看到自己,安凌儿四处打量,想看看是否能在她们舞罢与她们碰面。正当她四处打量之际,安凌儿瞥见角落里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什么,正当舞池中三人旋转的时,太监不知道从手里射出什么暗器,只听凤儿一声惨叫,跌向一旁,本来三人环着舞池一同旋转,小圈看起来围成了大圈,这三人原本配合默契,一人跌向一旁撞向另一个人,另一人撞向第三人,力道逐渐加大,最后传导到安容儿那里,她们本就旋转的很快,忽然被撞,她整个人飞向一旁,在座的宾客都发出了惊叫,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倒向桌角的安容儿,其余两人皆摔倒在地。
“岂有此理,成何体统。李公公,这就是你准备的贺礼?”左相站起身来,鄙夷的看着李国富,李国富慌忙下跪,“圣人娘娘明鉴啊,此舞名为飞升,小人命她们准备了一年,不知怎的,会忽然发生这等事情。”贵妃显然受到了惊吓,此刻委屈的躲在圣人身侧,像一只受惊的猫,“来人啊,给我把这三个贱婢拖下去杖毙。”李国富恶狠狠的说,“公公饶命啊,圣人,娘娘,小的冤枉啊”凤儿哭着趴在地上,“圣人明鉴,您看,刚有人射伤了我的脚,我才会摔倒啊。”凤儿说着撩起裙摆,露出正在流血的脚踝。她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的脚踝,此刻的确血水已经渗透了她的衣裙,她的脚踝似乎已经被射穿了。“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家庭院行刺!”李国富大声的说,“来人啊,快给我仔细的搜,别让他跑了,再伤了圣人和娘娘。”李国富一声令下,一群锦衣卫士鱼贯而入。
右相此时站了起来,“圣人,无论如何此三人都破坏了娘娘的兴致,既然锦衣卫已经在搜查了,微臣建议把她们拖出去,咱们别误了娘娘一年一次的寿辰。”
“右相有理,区区毛贼,爱妃不必惊慌,臣子们为你的寿辰准备了一年,还有很多惊喜呢。”圣人像哄孩子一般哄着张氏,可见对她的偏爱。
“来人,把她们拖出去。”右相挥了挥手,安容儿此刻还歪在太子脚下,太子站了起来,“父皇,儿臣斗胆,请父皇饶恕她们。”太子走到圣人面前跪下。
“太子殿下,她们不过舞姬,岂经得起您的求情。”李国富站在一旁尖着嗓子说。“是啊太子……”右相走上前,弓着腰好像劝解太子的样子,对圣人说“圣人勿怪,太子心善。”
“心善?”这话像是戳到了圣人,圣人的言辞明显不悦,“太子,几个舞姬,你就下跪相求?”
左相赶紧起来,一同跪下“圣人息怒,今日娘娘寿辰,太子应是不想坏了气氛,今日吉祥之日,不想见了血光。”
眼看陷入了僵局,右相看了眼李国富,再看向贵妃,对圣人行礼并说:“圣人,今日娘娘寿辰,举国欢庆,微臣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可提?”圣人眯着眼睛,明显已经不耐烦了,了无生趣的说,“说来听听。”右相微微抬起了头,“今日我等欢聚于此本就是给娘娘增添喜气,莫让这些腌臜事坏了兴致,微臣提议,咱们让这胡璇舞继续,只是……”右相看着血流不止的凤儿露出邪魅的笑,“只是这舞姬既然受伤,就让她单腿舞吧,若能旋转到一百个圈,也算是十全十美,圆了她们的错漏。”
右相说完,圣人忽的睁开了眼,看了眼舞池中那瘫坐在血地里的女子,瞬间来了精神,“甚好,这个节目岂不是比刚才精彩。”
席间众人微微起了声音,隔壁席间刚才八卦的夫人们小声说道,“圣人果然嗜血啊,这姑娘一条腿已然废了,这如何能独腿旋转,这即便是没有受伤也全无可能啊,哎……”
安容儿紧张的趴在地上替凤儿求饶,凤儿与她妹妹年龄相近,自从安凌儿逃走,她与凤儿也如亲姐妹一般,在妓馆相依相伴,如今这不是要了凤儿的命,“各位大人,求您放过她吧,她还小啊。”
“放过她?放过她那你替她可好?”右相一脚踢开安容儿,挥手示意,几个侍卫走了过来,拔出了利剑对准凤儿、安容儿和刚才一同跳舞的姑娘,凤儿若是不跳,此三人怕是马上就要死于利剑之下了。
凤儿哭着想要站起来,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是刚站起来又倒下,她的脚实在太疼了,刚才摔倒又扭伤了腿……
“我替她舞。”一个稚嫩悦耳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花园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园中孔雀发出的啼鸣,再无声响,众人一齐循着声音向后找寻。
“何人出此狂言?”右相高声发问。
安凌儿站了起来,裴惊鸿和卢照伶惊呆了,裴惊鸿赶紧拉着安凌儿的手小声说:“凌儿,不可胡闹。”安凌儿看了一眼裴惊鸿,轻轻摇了摇头,卢照伶小声说:“你是失心疯了?”
安凌儿站了起来,缓缓往舞台中走,一字一句的说“我替她舞。”李国富瞪大了双眼,太子蹭的站了起来,这不是刚才廊下那个神仙一般闯入他眼中的女子,圣人也起了向前凑了凑身体,似乎想看清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粉衣女孩,
“凌儿,不可胡闹”。李国富站在安凌儿面前,挡住了圣人的视线,他严厉的看着安凌儿,这孩子平日最是安静温顺,今日这是怎么了。“义父,不能让凌儿舞啊。”刘克明不知从何处忽然现身,蹭的一下走到安凌儿身前,挡在她与李国富之间,“啪”一声清脆的耳光,“这没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开。”李国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刘克明的脸上,他的一侧脸颊瞬间被打的通红,刘克明想再说什么,李国富阴鸷的眼神已经眯了起来,刘克明追随李国富多年,他知道,义父这是动了杀心,他不敢再吭声。
“走上前来。”圣人忽然发声,李国富瞪着安凌儿,只好转身让出路来,刘克明紧张的看着安凌儿,也只得退到一旁,安凌儿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平静的往前走,走到太子身旁,安容儿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吃惊的呼唤“凌儿,是你。”安凌儿看了一眼姐姐,轻轻点了点头,凤儿也看到了她,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太子看看安容儿看看安凌儿,原来她们竟认识。
“你是谁家的亲眷啊?”圣人看着眼前羊脂美玉一般的女孩,眼睛里流露出垂涎的喜爱。
“回圣人,此女是小人的义女,今日是得娘娘垂爱,前来服侍,小人教女无方,还请您责罚。”李国富抢先回答,并言辞凶厉对着安凌儿说“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退下,不要污了圣人的眼。”说罢就使了一个眼色,田山从身后闪出,正要拉走安凌儿。
“慢着。”圣人站了起来,“过来,到寡人面前来。”圣人招了招手,玩味的看着安凌儿,纵使是当年的贵妃,也没有这样的绝色,眼前的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这再过上几年该是怎样的天姿啊。
安凌儿刚想往前走,贵妃忽然站了起来,向安凌儿走来,一把拉过她的手,牵到圣人面前,“陛下,臣妾下午见到这个姑娘就觉得颇有眼缘,您看,她与咱们得安宁公主年岁相仿,臣妾还说将她养在宫里给公主当陪侍呢。”贵妃边说,边用身体挡住了陛下的视线,并拉着圣人往椅子上走,只将安凌儿的身体露出了一半。
这一幕倒像是一家人似的,弄的圣人不好再绕过贵妃来看安凌儿,只得作罢。
贵妃笑着对安凌儿说,“你想替她跳胡璇舞?”安凌儿点了点头,“你可知这单腿跳胡璇舞可无人能及,你若跳好了,本宫赏她们三人一条命,你若跳出了差池,可无人再能救她们。”安凌儿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