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马车已在门口等候,李国富早早便入宫陪圣人早朝,早朝后圣人才会去给娘娘那边,其他人员则需早早到后花园等候。小安子机敏,平日里李国富都贴身带着,刘克明武艺高强,倒像是李国富的暗卫,田山年长稳固些,府里大小事务他都操着心,今日便由他带妹妹们进宫。田山头戴一顶乌沙顶帽,着一身青色长衫,健硕的身体笔直的立于马前,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门口,他知道义父眼毒,三个妹妹天人之姿,加上义父此次特地命人给妹妹们挑选入宫的打扮,妹妹们该有何等夺目,他也很期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裴惊鸿,只见她着一身深紫罗裙,那色泽仿若暮色四合时沉淀下的天光,浓而不艳,贵而不浮。衣料是上好的云锦,行走间流淌着柔润内敛的光泽,如深潭静水般蕴藉无声。裙裾上以同色丝线绣着疏朗的云纹,针脚细密却不张扬,只在举手投足间偶露端倪,衬得她身姿愈发沉稳端方。玉簪轻绾青丝,眉目间一派从容,那紫色仿佛浸染了她周身的气息,非咄咄逼人的华贵,而是岁月沉淀下的温厚与安然,大气得如同庭院中那株历经风霜依旧亭亭的紫玉兰。卢照伶则一身海棠红的对襟襦裙,衣襟处绣着几朵盛放的并蒂莲,针脚精巧,色彩明丽。映衬得她像一颗初熟的樱桃,饱满鲜亮,裙裾翻飞间,露出月白色绸裤的一角,更添几分俏皮。腕上一对赤金镯子叮咚相碰,与颈间璎珞项圈上的小铃铛应和着。她提着裙角从回廊下小跑而来,乌黑的发辫在身后荡起欢快的弧线,颊边因奔跑泛起自然的红晕,比那裙色更显娇嫩,令她美得肆意又张扬。最后缓缓走来的安凌儿穿着一身柔烟粉的轻罗衣裙,那颜色像极了春日枝头最娇嫩的一簇初绽樱花,又似晨曦微露时天际一抹将散未散的霞光。衣料是极薄的软烟罗,质地轻软如雾,行走间裙裾微微漾开,几乎不闻声响,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美丽,小小的身量尚未长成,纤细得如同抽条的柳枝。裙衫的剪裁简单素净,只在领口和袖缘用同色丝线绣着几朵小小的、含苞的玉兰,针脚细密精巧,更衬得她脖颈纤秀如玉,手腕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并未完全束起,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住些许,其余青丝如瀑般垂落肩背,更添了几分稚气与纯然。
“山哥,走吧”卢照伶跳到田山面前,用手在他面前晃悠,裴惊鸿掩面而笑,田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笑了,兄妹嬉笑着上了车,安凌儿微笑着看着哥哥姐姐们,轻叹了一口气,此时多么美好,而前面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马车驶过喧闹的长安城,这是安凌儿第一次有机会在白日看看这座城,街道上声浪便如实质般汹涌而至。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此刻化作奔腾的人河马川。高轮牛车辚辚碾过青石板,车辙声沉闷而悠长;驮着西域奇珍的驼队叮当作响,驼铃与商贾的吆喝混杂;策马疾驰的官差厉声开道,马蹄铁叩击石板的脆响急促如雨;挑担的小贩在缝隙间灵巧穿行,扁担吱呀,叫卖声此起彼伏——“新丰美酒斗十千!”“胡麻饼,刚出炉的胡麻饼嘞!”……无数声音绞缠、碰撞、发酵,升腾成一片巨大而混沌的嗡鸣,直冲云霄,扑面而来的热浪,震耳欲聋的交响令安凌儿觉得这感受又真实又玄幻,她甚至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直到马车停下,她才从晕眩中警醒。“凌儿,快,过来,我接着你。”田山对安凌儿总是很温柔,可能因为她是最小的妹妹,几个哥哥对她语言动作都格外轻柔些,好像生怕用力过猛会惊着这从天上下凡的小仙子一般。安凌儿乖巧的伸出手,田山则像抱孩子一般轻轻将她抱了下来。刘克明此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不等田山放下安凌儿,他便冲了出来接住了安凌儿,生怕田山这个粗壮的伤了她似的,田山无语,只摇头轻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累了?”刘克明看着眼前的安凌儿,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眼前是一尊精雕细琢、却未曾烧制的薄胎瓷人儿,他想伸手碰触她有些失去血色的脸,又怕自己的手划伤了她蛋清一般的皮肤,只眼神里流露着满满的心疼,“我没事,只是有些晕车。”安凌儿确实有些恍惚。“娇气”卢照伶歇着眼睛瞥了安凌儿一眼,她最看不惯安凌儿娇弱的样子,裴惊鸿则过来轻轻牵着安凌儿的手,小声说,“别怕,拉着我。”并给了刘克明一个眼神,马上进入皇宫,刘克明他们几个男孩子是不能跟女眷过于亲密的,刘克明点了点头,对裴惊鸿表示感激。
随着宫人们穿过不知多少个门,她们终于来到了皇宫后院,这是尘世之外的琼林玉苑,更是天家富贵凝缩的微缩乾坤。踏入其中,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皆是凡人难以想象的丰饶与灵韵。水榭回廊间,紫檀百宝阁倚墙而立,其上陈列之物,件件皆是造化神工。昆仑玉髓雕琢的仙山微景,云雾缭绕间亭台隐现,莹润生辉;深海珊瑚虬枝盘错,赤红如凝固的龙血,在透入的日光下流淌着内蕴的宝光。连脚下所踏,亦是和田暖玉铺就的莲纹甬道,触之温润,步步生莲。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与沉水香的馥郁,那是时间与财富共同沉淀的、令人心神俱醉的气息。
“娘娘,五郎家的孩子来了。”一个老宫女在贵妃张氏耳边低声汇报,张氏靠在软榻上正与几个官夫人闲聊,她着一袭玄底蹙金绣凤袍,并非刺目的鲜亮,而是深沉如子夜的底色上,以赤金、捻银、孔雀翠羽等丝线,繁复而精准地勾勒出百鸟朝凤的图景。凤凰的每一片翎羽都仿佛蕴藏着生命,随着她极其轻微的呼吸起伏,在殿内流转的烛光下折射出幽深而变幻莫测的辉芒,如同暗夜中涌动的熔金。衣料是贡品中的极品——云霞锦,触手生温,活动间不闻窸窣,唯有那沉厚的光泽如深海般无声涌动。听到是五郎家的孩子,张氏忽的坐了起来,直勾勾的打量起几个女孩,李国富那几个义子,她是见过的,这三个丫头,她倒是第一次见,眼里似笑非笑,看不出心情,几个丫头姑娘不敢吭声,只好跪着,旁边的官夫人们也打量着几个女孩,眼里满是惊讶,一个太监,竟然养育了三个如此天姿的义女,不免心中生疑。张氏似乎看出了旁人的心思,此时伸出手来,“不愧是李公公,好眼光。”裴惊鸿懂事,不敢让娘娘的手悬空,赶紧凑了过去,让娘娘的手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的肩上,张氏笑了,果然,这些孩子训练有加。
“今日一见本宫甚是欢喜,一会儿都去挑了赏赐自去娱乐吧。”张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三个姑娘赶紧行礼退下。
“哇,这就是贵妃娘娘啊,好生美丽,刚吓死我了。”刚走开不远卢照伶便感慨起来,“小心说话。”裴惊鸿赶紧制止了她,“你忘了义父怎么说的了?今日无比小心谨慎,小心丢了性命。”裴惊鸿说的很是严厉,卢照伶知道是自己疏忽了,赶紧收声。“不可随意走动,我们等义父来。”裴惊鸿小心吩咐。“是,那我就在这旁边转转,姐姐放心,我会小心的。”卢照伶哪里耐得住静,说罢行了个礼转身就消失在回廊里了。裴惊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安凌儿“我要去向几位夫人行礼,你要一同前去吗?”“姐姐,我有些乏,可否在此等你?”安凌儿并不想与那些官夫人结交,她只想躲着,“那行,那你自己注意,有事差人来寻我。”裴惊鸿拍了拍安凌儿的手,朝花园中心走了。安凌儿看她们走远,看着这花园,参天古木与玲珑假山之间,是羽族仙音的乐园。翠翎孔雀拖着华美的尾屏,在草地上优雅踱步,偶尔开屏,宝光流转,引得宫人驻足;丹顶仙鹤曲颈向天,引吭清唳,声彻云霄,姿态飘逸如画中仙客。碧波荡漾的太液池上,鸳鸯成双,天鹅游弋,羽毛胜雪,划开道道清波。池中更有御赐的锦鲤,非比寻常,她觉得就光站在这里已经是仿佛置身仙境了。
安凌儿在长廊里走了几步,发现这个位置极好,能看到被簇拥的娘娘,能看到花园的概况,也能看到出入的门口,只是她心中疑惑,既然说是贵妃娘娘,即便做寿,可是穿的确是皇后才该有的白鸟朝凤,这难道合乎礼制吗?这个贵妃娘娘看她们几个的样子她分辨不出喜恶,但是似乎有所期待,娘娘和她的仆妇管李国富叫五郎,看来也是非常亲密,他们关系是近是远呢?一堆疑问堆积在安凌儿的心头,她又习惯性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