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建宁王送她们三个回府已经是晚上了,姐妹们与建宁王行了礼便匆匆往府里走,虽是宦官的养女,但毕竟并未出嫁,入夜后仍然与男子相处终是不合规矩,入府门前裴惊鸿仍是回了头,目送着建宁王的马车远去,眼神里流露出不舍,“走吧姐姐。”安凌儿拍了拍她的手,姐妹一起回了府。回房后,安凌儿却迟迟无法平复,她来到这个世界,虽并不想与任何人任何事有所瓜葛,可是这开局她便已经与越来越多的人和事牵扯不清,对于姐姐所说的家族仇恨,她恨不起来,对于姐姐和凤儿的情况她更多的是同情,但是她气不起来,她们对她很好,可是毕竟相处的时间有限,她还无法有那么深沉的感情,但是姐姐有句话说的很对,未来她该何去何从呢?安凌儿推开窗户,一阵凉风伴着夜色拂过她的脸颊,如果能与这风一道回去现代该多好,她到底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安凌儿感到崩溃的揉着头。
趁着义父随行狩猎不在府里,次日一早安凌儿便换了轻便的衣服偷偷去妓馆,她想看看凤儿,也不知道她的脚伤好了没有。安凌儿知道每天早上都是后厨运菜的时候,她躲在门口,等运菜车来了,跟着混进了门,安凌儿随意拿起地上洗菜的木盆,并随手将自己的脸摸的脏了些,看上去,她就和当年那个后厨打杂的小妹一样邋里邋遢无人关注了。安凌儿在后厨打量了一圈没见到凤儿,又跑去她们之前睡觉的破杂房,里面也不见凤儿,安凌儿拉过一个干杂活的小丫头,“看到凤儿没?”她装作跟她很熟悉的样子,“凤儿?哪个凤儿?”小丫头一脸疑惑,像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并迟疑的打量着安凌儿,好像在脑海里找寻面前这个人的记忆。安凌儿怕暴露,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我去洗萝卜了。”说完转身赶紧走开,那丫头愣了半天,没多想。
凤儿看来已经不在后厨了,安凌儿心里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该为她难过,不在后院那肯定是去了前院,她大不了安凌儿多少,小小年纪脚上还有伤,去了前院能干什么,无非已经被迫当了妓女。安凌儿边想边接了盆水,拿着抹布去了前院,她假装粗使丫鬟的样子,蹲在地上擦地,一边擦一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凤儿。直到擦到二楼的角落,“凤儿妹妹,你就喝了吧,你不喝一会儿十七娘来了,一顿打之后你还是要喝的。”安凌儿听到凤儿的名字,忙快速爬过去,蹲在门口,只见凤儿头发凌乱衣裙凌乱的摊坐在床边,床上的被褥被散落在一旁,床单也被揉扯的稀乱,一个女孩正站在凤儿身旁,端着碗药逐渐不耐烦的劝解,“大清早的,我已经耐着性子与你说了这许多,药我放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可告诉你,你若胆敢怕着药倒了,若是日后怀孕了,吃苦的可是你自己,实在你也在这妓馆呆了这些年,这些事为何还要我来再教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女孩将药放在凤儿眼前的地上,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看到蹲在地上的安凌儿,嫌弃的抬了抬脚,生怕碰到安凌儿手里的抹布弄脏了她的绣鞋。
“凤儿,凤儿”安凌儿看女孩走远,轻轻爬了进去,凤儿两眼空洞,好像灵魂已经脱离了这具躯体,听到有人叫她,也没了反应,安凌儿蹲在凤儿面前,用手捋开凤儿散落的头发,“凤儿,我是安凌儿啊,你看看我,我是凌儿。”安凌儿看着凤儿的脸,捋开头发才发现,她的脸已经被打肿了,额头上渗着血,嘴角的血渍已经干涸,凌乱的衣衫里是满是伤痕的身体,她那刚刚隆起的胸部上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安凌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睛已经止不住的流出,“凤儿,我是凌儿啊。”凤儿的眼睛好像因为灵魂归了位才开始收回了目光,她看着安凌儿,干涩起皮的嘴唇轻动“凌儿?”凤儿的眼睛从聚焦到动起来到瞬间注满泪水仿佛就是一瞬,“凌儿,是你,凌儿,救救我。”凤儿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被注入了力气,她抓着安凌儿的胳膊,两条纤细的手臂上满是伤痕,安凌儿看着凤儿,她心疼的抱着凤儿,凤儿的身体在颤抖,嘴里一直在说“救救我,救救我。”哭了好一会儿,凤儿渐渐平静了下来,安凌儿听到外面熙熙攘攘起来,想必这个点,姑娘们都起来了,丫鬟们也陆陆续续进来伺候梳洗,“凤儿,你听我说,”安凌儿小声看着凤儿的眼睛说“现在外面人多,我们很难逃出去,我晚上来救你行吗?”凤儿听到安凌儿说晚上,像触发了某种机关一样应激,“不,不不,凌儿,带我走吧,我们这就走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求求你了,我们这就走吧,我真的不能在这里待了,他们会打死我的。”凤儿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好像要碎了一般。安凌儿看她的样子,心疼不已,她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帮她,凤儿可能真的撑不住了。“好,凤儿,你冷静点,听我说,那我们现在走,你起来,我们去后院,从后院走,如果一会儿有人问你,你就说拉了东西在后院的杂房,要去取,听到了吗?”凤儿呆滞的点点头,“来,起来。”安凌儿扶起凤儿,凤儿花了很大力气才慢慢站稳,“走,跟着我。”安凌儿端着木盆,走在前面,凤儿颤颤巍巍跟在后头,各屋的姑娘都在懒洋洋的洗漱,无人顾辖她们,眼看就要到门口,十七娘跟三郎正好从后院进来,“等圣人狩猎回来,大人们必然是要来放松放松的,我说你得再进批好酒,你听到没有?”十七娘用手戳三郎,三郎明显还在宿醉,张着哈欠不耐烦的说,“知道了我的姑奶奶,小的这就去行了吧。”说着伸了个懒腰,刚好不偏不倚打在正要偷偷出门的凤儿身上,凤儿身上有伤,这一碰触让她不自觉“啊”了一声,本来二人并未注意这一个粗使丫头一个卑贱妓女的,她这一叫,反倒引起了十七娘的注意,“等等,你是哪个房的?往后院去干什么。”十七娘一把抓住凤儿的胳膊,凤儿本就已经被折磨的不堪一击了,听到十七娘的声音她已经瑟瑟发抖,被十七娘抓住问,她更是吓得瞬间瘫软,凤儿忽的跪在地上“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凤儿边哭边磕头,十七娘和三郎也吓了一跳,三郎蹲在地上抬起凤儿的头看了一眼,对十七娘说,“是凤儿。”十七娘哼了一声,“这个扫把星,来人,给我把她拖上去锁起来。”听到这话,凤儿吓得赶紧站起来就要跑,嘴里大喊“凌儿救我,凌儿救我。”十七娘一听,赶紧回头,安凌儿也没打算跑,转身回来想去追上凤儿,谁知凤儿已经被护院追上了楼,十七娘对三郎说“抓住她。”三郎赶紧追上安凌儿,一把抓住安凌儿的手臂,安凌儿想要挣脱,可是她哪里能敌过三郎,“放开我。”安凌儿大叫,此时凤儿已经被追赶到了四楼,“凤儿,”安凌儿看到凤儿此时已经被逼到了楼梯边,这动静已经把各屋的姑娘都吸引了出来,姑娘们议论纷纷,凤儿慌张的靠着围栏,嘴里大叫“别过来,你们别过来。”那些护院哪里会听她的呼喊,对付这些姑娘,他们粗暴惯了,上手就要抓她,凤儿吓得翻身就越过了围栏,眼里满是泪水,停顿了一秒直接跳了下来……
“砰”的一声,“啊……”姑娘们吓的惊叫成了一团,随着那一声砰的声音,安凌儿吓的一抖,三郎也呆住了,安凌儿看着眼前扑倒在血泊里的凤儿,扑了上去“凤儿,凤儿”安凌儿趴在地上,凤儿的眼睛鼻子和嘴里都在涌着鲜血,凤儿的眼睛动了动,眼泪随着血水从眼角流出,凤儿小声的说“凌儿,快跑……。”眼睛里就失去了光。安凌儿扑在凤儿身上,眼泪决堤一般蹦出,“凤儿,起来,我们走,我带你走。”……
不知过了多久,安凌儿的眼泪已经哭干,她被三郎和十七娘拖了起来,护院和仆妇们拖走了凤儿的尸体,丫鬟仆妇抱着木桶木盆进来擦拭地面,姑娘们已经回了房间,好像刚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凌儿姑娘,我知道你有本事,如今你已是五郎的义女,我们也奈何不了你,但是今天,你让我们损失了一位姑娘,这事我还是会禀报五郎的,今天,我就放你回去,等我五郎回来,你再跟五郎解释吧。”十七娘说完对三郎使了个眼色,三郎拖着安凌儿,把她推了出去。
安凌儿忽然被暴露在阳光下,光线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狠狠扎进她干涩的眼底。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眼前瞬间爆开一片猩红与惨白交织的盲点,紧接着是针扎似的剧痛,直抵头颅深处。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胃里翻搅。周围的一切声音——蝉鸣、车流、远处模糊的人语——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嗡嗡作响的毛玻璃,失真而遥远,安凌儿止不住的呕吐,她的心里、胃里像刚刚被撕开的、血淋淋的巨大空洞,无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钝痛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那空洞的边缘,带来一阵尖锐的、令人作呕的抽痛。安凌儿踉跄着走到一旁,瘫倒在墙边,凤儿苍白的面容浮现在她面前,“我叫凤儿”初见时凤儿的样貌声音浮现在安凌儿的脑海里,巨大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除了止不住的泪,安凌儿已经失去了其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