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原因,小时候周勃并不与王家大女儿玩耍,而他与小五岁的王家小子也玩不到一起去,有代沟。倒是周雪儿与王家那如今也十二岁的小子玩得挺好,也正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周家与就在斜对面的王家成了最好的邻居,两家大人经常有往来,在周勃父亲过世后,王家两夫妇也经常会帮衬。
本来母亲亡故这件事周勃可以找他们帮忙,但周勃知道他们家的底细,也是一个没钱的主。
做事可以让他们帮忙,但涉及到钱他们也是爱莫能助。
这位大妈有一个非常俗气的名字,王大娘,她爹妈之所以这么任性地给她取这个名字,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家中老大,而且是雌性。
至于姓王,是随了夫姓。
今天这位王大娘想着有好些日子没来周家窜门了,几天不见也想看看周勃母亲病情究竟如何,于是今天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笑起来脸就好像变形一样的王大娘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周勃,啧啧啧半天才道:“我们的小勃勃终于长大了,真是越大越耐看,越长越俊俏啊,比我家那胖妞好看多了,唉,我家胖妞要是有小勃勃你一半好看该多好啊,不然也早该嫁出去了。唉…都怪她爸,长得五大三粗的熊样,不然我怎么会生出那样的闺女。”
周勃保持礼貌性的微笑,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英俊。
王大娘唠叨半天,余光发现周勃身后的大门顶部挂了一条白布,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因为只有家里死了人才会在门上挂白布发丧,告诉人家家里有人过世。
盯着那随风飘荡的白布看了会的王大娘收回目光,看着已经收起礼貌性微笑的周勃,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
周勃微微点头,有些伤感道:“家母过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见完我最后一面就走了。”
王大娘撇过头看着地面,摇头呢喃,“你娘命苦啊孩子,你爹早早过世后都是她一人把你们兄妹拉扯长大,劳苦一生,好不容易孩子已长大成人,可是连一天福都没享受就病了,在床上又被病痛折磨一年痛苦死去,真的是一天福都没享啊孩子……”
说着说着王大娘不禁抽泣起来,然后率先踏上台阶,周勃跟着进来。
来到母亲停尸的房间,正坐在一条小凳上守灵的周雪儿起身与王大娘打了声招呼又坐下。
王大娘轻轻嗯了一声走进房间,看到身上披着红被子头部盖着白布的尸体,忍不住大哭起来,当掀起白布看到周勃母亲哪怕是安详的模样,哭得越发伤心。
估计是被王大娘激起情绪,昨夜几乎哭了大半个晚上的黝黑小女孩情不自禁又埋头抽泣起来。
站在门外的周勃沉默不语,心中唯有叹息一声。
伤心过后,王大娘给尸体拜了拜,又上了柱香,才施施然离开房间。
站在周勃面前的王大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呆呆地看着地面,“孩子你刚才是想去叫我们吧,你虽二十岁了,可终究还是孩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爹当年没在时还小肯定没什么印象,这种事还是得大人来安排,小勃勃你就在家等着吧,现在我就去把你王叔叫回来,让他来安排。”
周勃面无表情地摇头道:“王婶,其实…我是想去找一友人借点钱。”
王大娘轻轻哦了一声,轻声道:“其实这花不了多少钱,如果家里没钱我们可以帮忙出点。”
周勃说道:“我想为娘购一个棺材。”
王大娘惊讶地抬头看了周勃一眼,“买棺材可得花不少钱啊,其实像我们这样的穷苦家庭,没必要这样,草席裹下埋了就行了,不论是草席还是木头最后都得变成骨头不是?”
周勃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可生前我未尽到一点孝道,现在就想弥补下,让娘躺在地下能够安稳些、更久些,钱借了总会赚回来的。”
又呆呆看着地面的王大娘喃喃道:“孩子你不必自责,你是否孝顺我们都看在眼里,以前你在家时,忙前忙后地帮你娘插秧锄地,闲时还能编制器具贩卖,还去当吹鼓手赚点补贴家用,样样都行,没有一天闲过,后来你为了多赚点钱才离家经商,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翻身,让你娘有好日子过,唉…只可惜你娘没那个命,等不到那一天了。”
王大娘沉默了会,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个孝心,也罢,尽管去借吧,以后我们跟你一起还,最多就是多种点粮食,少吃一点,攒点粮食卖,三五年估计就还完了。”
王大娘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你娘一辈子都在吃苦,没一天舒服过,买个棺材也好,至少能让她在地下多睡几年安稳觉,挺好,挺好。”
周勃看了眼天色,晨光早已遍及大地,“王婶那我现在就去了。”
王大娘点点头,“我现在也去叫你王叔回来。”
周勃与王大娘一起走出门,到门口时周勃客气了一下,“王叔在地里忙活不要去打搅他了吧。”
王大娘摆摆手,“说哪里话,这么重要的事他再忙也得立马回来!你去吧,家里有我们在没事,记得早点回来。”
“嗯。”
………………
泥贫巷的住户基本都已起来,虽然阳光照不进这条窄小的巷子,但这并不会阻止孩子们在阴湿的巷子间玩耍。也阻止不了一些闲在家里的长辈坐在门前看着自家孩子嬉闹。
青衫年轻人默默地走在巷子的石子路上,对于周围的这些邻居视而不见,因为在周勃记忆里,这些邻居最看不起他们周家,他们根本不把你当邻居,你何必把他们当熟人。
这不,当周勃走过,那些坐在门前所谓的邻居们就开始指指点点,轻声议论,有人说周家那穷小子回来了,也不知有没有赚得钵满盆盈。有人附和,那穷小子还是那穷酸吊样,肯定没有什出息,不然也不是现在这般光景了。
更有人通过周勃的穿着判断这穷小子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一样是没出息。
有人耻笑这位周家穷小子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学那县城豪族那般经商致富,可你这穷酸酸模样会是那个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的大商贾?
大概是周勃在这泥贫巷长得最精致的一个,有人兴许是嫉妒周勃的美貌,一脸鄙视地说长了一张好皮囊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
这些闲来无事的市井乡民平时最爱的就是碎嘴,总喜欢拿别人的短处来当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勃似无所觉,大步流星地走着,同时心中也在琢磨着与多年不见的郭温相见时又会是如何情景。
沛县与郭温所在丰县并不远,而泗水乡离丰县更近,所以这不需要多久路程。
郭家能从泥贫巷的小宅子变身为割据一方的庞大郭府,这主要归功于如今只比周勃大两岁的郭温。
五年前郭温中举后年纪轻轻直接被破格升为丰县县丞,掌管一方政税,在丰县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可谓风光无限。
郭温虽比周勃大两岁,但两人如今的境况简直是天壤之别,完全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那个周家小子除了长得更高,更帅了,与五年前没什么两样,依然孑然一身,依然穷困潦倒。
周勃那儿时玩伴不仅事业有成、住宅庞大,还家庭美满,如今家里除了一个来自书香门第的正妻外,还有两个美妾。每天从县衙回来左拥右抱,快活如神仙。
郭温的正妻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如今已四岁的儿子,两年前一个美妾也给他生了一个刚刚才会走路的女儿,而另一个美妾据说已怀胎六月,不用多久又会为郭家添一香火。
儿女双全,妻妾和睦,事业有成,庭院庞大…不论哪个男人在年方十九就有如此一切,都可谓成功,都有自傲的资本。
这天,春风得意的郭温没有去县衙办公,也没去哪里游玩,而是窝在家里与妻儿嬉闹玩乐。
郭府的后院就是他们的游乐场,楼台、亭阁、流水…应有尽有。
此时已临近中午,但还未开饭,一身华丽着装的郭温坐在亭子里一张圆形石桌边的石凳上,一边享受着两个婢女的按摩,一边看着亭下有婢女陪着玩耍的儿女,他那小女儿刚会走路,并不稳,一个婢女弯着腰跟在后面呵护,以防小孩摔倒。
他的三个妻妾围着圆桌坐在身边,一边磕着放在石桌上的瓜果,一边满脸幸福地欣赏亭下儿女嬉闹玩乐。
一家人齐乐融融。
这时,一个仆人急匆匆地来到亭下,揖首道:“老爷,门外有一个叫周勃的公子想要见您。”
郭温默默念了“周勃”二字,想了想才想起是谁,“……哦,原来是那小子。他有说来干嘛吗?”
“没有。”
“先让他进来吧。”
仆人离去,郭温的正妻陈氏皱了皱眉,问道:“相公还有一个叫周勃的朋友?妾身怎么从未听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