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满大地。
在一条宽敞的官道上,行人匆匆。
其中,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大步流星,赶往前方不远处的泗水乡。
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这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姓周名勃,乃沛县泗水乡人,家境贫寒,老父亲在多年前一命呜呼后如今家中只剩下一个体弱多病的老母亲和尚未出阁的小妹妹,所以家里一切负担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大概就是因为家境贫寒,肩膀担子重大,这位肩膀宽厚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早早就学了一身手艺,能以芦苇编制成养蚕的器具,还可以在百姓家举办红白事时充当吹鼓手赚点外快。
以这两个手艺养家糊口的年轻人虽然日子过得苦哈哈,但还是会自我找点乐趣陶冶下凄苦的生活,比如每当闲暇之余,他就会在自家小院子打些杂拳,自制弓箭练习箭术,可惜自家没有马,不然他都想天天骑着骏马到乡外山野中狂奔。
大概就是因为经常找“乐趣”,年轻人练就一身好身板,身体强壮,孔武有力。一年前,年轻人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就想着去外面闯闯,做点小本生意,以便改善目前囧况,因为只靠编制养蚕器具和偶尔吹鼓手,生活非常拮据。可惜在外奔波了一年,不仅没有赚到钱,还亏了好不容易省吃俭用一年的血本,好在最后还能剩点盘缠,不然连回家都得饿好几天。
落日余晖渐淡,暮色更浓,周勃加快了步伐,转眼就已抵达泗水乡。
背着包袱的年轻人走进城门,轻车熟路的穿街过巷,对于周遭与半年前没多大变化的一切没有太多感慨,也没有感到新奇。
在夜幕即将落下时,周勃终于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是一座由坑坑洼洼的黄土墙围绕而成的简陋小院,这样的简陋小院在泥贫巷随处可见。
因为泥贫巷是泗水乡最穷的巷弄,住在这里的是泗水乡最底层的百姓,他们居住的生活条件可想而知。
望着这栋虽简陋却很熟悉的小院,周勃会心一笑,终于回到家了。然后拾阶而上,伸手叩响朱漆已大部分脱落的大门。
没多久,里面传来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
“谁啊?”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朴素、长相秀丽、肤色微黑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
看到背着包袱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的周勃,小女孩愣了一下,很快面露惊喜,“哥!”
小女孩跨出门槛,扑上来紧紧抱住周勃,喜极而泣。
周勃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轻声道:“周雪儿不哭,哥回来了。”
被称为周雪儿的黝黑小女孩离开周勃的怀抱,随便往脸上一抹,抹掉泪水,傻傻笑看着周勃,也不说话。
周勃轻轻抓着周雪儿的两只手臂,上下打量,微笑道:“一年不见,我们的周雪儿终于又长高了一些啊。对了,娘呢,知道我要回来还在厨房忙碌?”
黝黑小女孩忽然又哭起来,眼泪情不自禁落下,“哥!娘病了!现在很严重了。”
周勃怔了怔。
然后这位看着就很健壮的年轻人率先跨过门槛大步走进院里。
哭着鼻子的周雪儿跟在后面,哭诉他们母亲的状况。
周勃静静听着。
来到一间破败的屋子里,还背着包袱的周勃见到了只是一年未见却憔悴许多的母亲。
他母亲已经卧病在床,整个人枯瘦如柴,凹陷下去的双眼似睁似闭,面色苍白如纸,气息虚弱且紊乱,时长时短。
周勃坐在床沿,握住他母亲枯瘦的手,轻轻说道:“娘,孩儿回来了。”
想起以前与娘一起生活的种种,对比一年前的娘与如今这般惨淡光景,素来坚强从不落泪的年轻人情不自禁伤心落泪。
周勃的落泪让站在一边的周雪儿哭得更伤心。
或许是周雪儿的哭声惊动了病卧在床的妇人,妇人那干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眼皮微微颤动,似想要睁开却无法立即开眼。
挣扎了一会,妇人双眼终于睁开一条细缝。
周勃又轻轻喊了一声:“娘,孩儿回来了。”
妇人看到了无数日夜都想见到的身影,很激动,干涩的嘴唇微微颤动,想要张口说话,最终努力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只有弱弱的呃呃呃声音发出。
虚弱的妇人想要睁大眼多看看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可她已虚弱无力,最终双眼也只睁开一半。
眼神涣散的妇人盯着少年,她无法表达自身情绪,只有泪水自眼角缓缓滑落。
妇人那被周勃轻轻握着的手微微颤动,这位情不自禁落泪的年轻人似明白妇人想法,把那双枯瘦的手放在他那棱角分明的刚毅脸上轻轻摩挲。
虚弱的妇人静静看着周勃,没多久,她缓缓闭上努力半天只睁开一半的眼眸,本就微弱的气息也随之彻底消失。
周勃轻轻喊了声娘,可妇人已无任何反应,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妇人鼻子探了探,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又摸了摸其颈间静脉处,感觉不到任何跳动。
最后,周勃又摸了摸还抓在手中的那只枯手脉搏,也无跳动迹象。
周勃强忍着泪水,哽咽说道:“雪儿,娘走了。”
本还在哭泣的黝黑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娘,然后扑在她娘身上哭得越发伤心,一声声娘喊得令人揪心。
周勃知道这个家必须得有一人要坚强,他更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强忍着悲痛,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垮掉。
轻轻拍了拍黝黑小女孩的肩膀,周勃便站了起来,这才把背后的包袱取下放在角落,然后什么也不做,就愣愣地站在窗前,抬头望着夜空陷入沉思。
周勃此刻心里不是只有悲痛,还有后悔,他此刻心里在想,若是一年前没有头脑一热去学人家经什么商做生意,而是在家照顾好娘,那娘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离自己而去,是不是身体依然如过去健朗,娘虽然体弱多病,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直接病死床榻。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流,他周勃一定不会再去选择什么做小本生意,编制些简易器具贩卖,若谁家有丧嫁还可以当个吹鼓手赚点小钱,闲暇之余还能射箭打拳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何乐而不为,搞得如今钱没赚到,娘却走了,最可恨的是,连给娘买棺材办丧事的钱都没有赚到,还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本钱给祸祸没了,足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
周家小宅子大门只挂一条白布发丧,门上的白布随风飘摇,让这座小宅子显得越发冷清。
这个家没有值钱之物,家徒四壁,不要说办个还算可以的葬礼,就是买个棺材都没办法。
像住在泥贫巷的老百姓,稍微宽裕些的还能挤出棺材钱,但这种人家极少数,绝大多数都没有闲钱购买棺材,家里有人去世,多是直接裹个草席埋了。
早已过惯穷苦日子的周雪儿自记事起也见过不少邻居安葬死人的办法,所以她提倡既然家里穷就也与别人一样直接裹草席埋了,因为他担忧哥哥为凑钱买棺材更累。
周勃没有立即表示同不同意,他只是想去争取下,看能不能借点钱把这个后事给办了。能成最好,成不了也只能草率点了。
至于所借的钱能否还完,周勃有绝对的信心,因为即便还一辈子债他也愿意。
既然有能力就得去尝试下,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有去努力过,日后再回首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周勃人脉不广,没有认识什么达官贵人,所认识的都是儿时玩伴,关系稍微好的也就两三个,可如今,他们都已离开泥贫巷,去了更好的地方。
只有一人的去向周勃比较清楚,此人姓郭名温,是周勃儿时最好的玩伴,以前两家关系较好,常有走动,五年前因为郭温中了科举做了隔壁一个小县的主簿,他们一家都搬出泥贫巷,住在那县里相对较繁华的安乐坊。
郭温曾许诺过,日后周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他,他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虽然五年时间过去,不知曾经的诺言是否还能实践,但周勃还是想去试试。
虽然昨夜守尸守了一夜,可周勃一点睡意都没有,在交代周雪儿要看着守魂灯及守魂香不要熄灭后,就走出大门,准备去找那个儿时玩伴。
刚走下石阶,巷子那边就有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迎面而来。
身材有周雪儿三倍大的妇人看见了周勃,愣了愣,随即惊喜道:“小勃勃,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周勃稍微愣了愣,礼貌性地微微一笑,“王婶,我昨夜刚回来的。”
这位身材完全变形的大妈是周勃他们家的邻居,她家就在周家斜对面不远处。
这位大妈家里也有两个小孩,大女儿与周勃一般大,小儿子与周雪儿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