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我被两个太监拖回浣衣局,像扔一块破布般扔在地上。
李德全用他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拈起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我都嫌脏。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
那张涂满白粉的脸上,堆着假笑。
「落月丫头,咱家是看着你长大的,提点你一句。」
「你当真以为,陛下是忘了你?」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他。
他笑容不变,眼底却满是怜悯的残忍。
「陛下能登基,全赖你沈家满门作阶梯。」
「他记得你,记得比谁都清楚。」
「正因为记得,所以你,必须是罪臣之女,必须待在这掖庭,过得猪狗不如。」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李德全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心里。
「你爹沈将军,功高盖主,手握兵权,是先帝最信任的刀。」
「可新皇登基,要的是听话的狗,不是一把会割伤自己的刀。」
「你沈家不死,陛下的龙椅,就坐不稳。」
他拍了拍我的脸,力道很轻,侮辱性却极强。
「懂了吗?你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提醒陛下,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他厌恶你,就像厌恶自己当年的无能。」
说完,他起身,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尖着嗓子对周围的宫人吩咐:
「把她看好了,再敢生事,直接打死。」
李德全走后,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冷。
是因为恨。
那蚀骨的恨意,几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三年前。
那年冬天,京城也下了很大的雪。
我还是镇国将军府最受宠的嫡女沈落月。
而萧弈,是寄居在我家养伤的七皇子。
他虽是皇子,生母却只是个宫女,在宫中备受排挤,被兄长暗算,断了腿,送到我家。
是我爹,力排众议,收留了他。
是我,日日陪在他身边,为他煎药,推着轮椅带他赏雪。
他曾拉着我的手,在梅花树下许诺。
「落月,待我他日权柄在握,必十里红妆,娶你为后。」
他说这话时,眉眼温柔,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我相信了。
所以,在先帝病危,诸王夺嫡最关键的时刻,他向我开口时,我没有半分犹豫。
「落月,信我吗?」
「京城卫的兵符,在你爹的书房里。有它在,我才能护住你,护住沈家。」
「等我坐上那个位置,你爹便是国丈,再无人敢欺。」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眸,看着这个我爱入骨髓的男人。
我信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偷出了父亲从不离身的兵符,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至今都记得,父亲发现兵符丢失后,那震惊又痛心的眼神。
他只问了我一句:
「月儿,是不是你?」
我不敢回答。
三天后,宫中传来消息。
七皇子萧弈,手持京城卫兵符,清君侧,诛杀太子,登临大宝。
同一天,镇国将军府被御林军团团围住。
圣旨宣读。
沈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满门抄斩。
我被他派来的人,从地牢里单独带走,塞进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送进了掖庭。
临走前,我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那是我沈家一百七十间房舍,烧了三天三夜。
火光中,我仿佛听到了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泣,兄长的悲鸣。
原来,他要的从来不是护我周全。
他要的,是兵符。
是沈家的命。
是我沈家满门忠烈,为他铺就一条通往至尊之位的白骨之路。
萧弈。
我蜷缩在地上,无声地笑了。
眼泪,却流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