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乱糟糟的人群上空。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穿透人心的沉稳和冷冽,竟硬生生将那根即将落下的扁担,定格在了半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震住了,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林跃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从院里走了出来。他上身的褂子扣子都没扣好,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眼神里带着一股子没睡醒的起床气,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清早的,不睡觉不干活,都堵在这儿干什么?要造反啊!”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周围几个叫嚣得最凶的社员都给吼得一愣。
李学农一看见林跃,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满是褶子的脸上顿时一松,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挤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林跃,你可算醒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林跃眉头一拧,目光扫过场中。
他这才注意到,在两拨人争执的中心,那辆破板车上,用一张破草席盖着一个人形的轮廓。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心头。
“死人了!”李学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焦头烂额的疲惫,“咱们大队的马寡妇,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
林跃瞳孔微微一缩。
“那边,”李学农下巴朝着那伙拿着家伙、气势汹汹的外村人点了点,“是隔壁红星大队的。死者家属一口咬定,是他们大队的社员王青干的!这不,一大早就纠集了二十多号人,堵着门要咱们交人!”
“王青?”
“就是那个,”李学农指了指被红旗大队社员护在中间,一脸煞白、嘴唇哆嗦的年轻人,“就他。有人说,昨晚看见他喝了点猫尿,晃晃悠悠地往马寡妇家去了。结果今天一早,马寡妇就……唉!”
李学农重重地叹了口气,事情的经过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
这事儿,太棘手了!
人命关天,又牵扯到两个大队,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大规模的械斗,要出天大的乱子!
“李学农!你少在那嘀嘀咕咕的!”
红星大队那边,一个身材壮硕、眼珠子通红的中年汉子猛地冲了出来,指着李学农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娘死得不明不白!你们红旗大队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就自己动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汉子是马寡妇的大儿子,名叫马大贵,是出了名的浑人。
他这一嗓子,立刻又点燃了火药桶。
“对!交出凶手!”
“不能让他们跑了!”
红星大队的社员们群情激奋,手里的扁担和锄头又举了起来,明晃晃的,看着就让人心头发寒。
红旗大队这边也不甘示弱,护着王青的社员们立刻挺起了胸膛,把手里的家伙也握紧了。
“马大贵你放你娘的屁!你说王青杀人就杀人了?证据呢?”
“就是!别想往我们头上泼脏水!”
王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真没有啊!我昨晚是喝多了,可我就是跟马嫂子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啊!”
他的辩解,在马大贵听来,却是火上浇油。
“你还敢狡辩!我娘身上有伤,脖子上还有掐痕!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马大贵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就要往前冲。
眼看着一场血淋淋的械斗就要爆发,李学农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张开双臂拦在中间,声嘶力竭地吼道:“都给我冷静点!这事儿不是打架能解决的!我已经让人去公社了,得往上报!让公安同志来处理!”
他本以为搬出“公安”这两个字能镇住场面,谁知道马大贵压根不吃这一套。
“报公安?”马大贵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李学农,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从咱们这儿到公社,来回就得一天!等公社再把消息报到县里,公安同志再坐车过来,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我告诉你,最快也得三天!”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事实。他们这个屯子,就夹在两座大山中间,交通闭塞,信息不通,想办点事,比登天还难。
“三天?”马大贵的嗓门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和不甘,“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躺在这儿,难道还要再等上三天?!三天之后,尸首都臭了!到时候你们再说证据不足,我找谁说理去?不行!今天你们要是不把王青交出来,我们就自己动手审!”
“你敢!”李学农眼睛一瞪,也是动了真火。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纠纷了,这是要动用私刑!真要让他们把人带走,不管王青是不是凶手,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看我敢不敢!”马大贵脖子一梗,就要带人硬抢。
场面彻底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林跃,终于动了。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一步一步,走到了两拨人马的最中间,站定在那辆板车旁。
他先是看了一眼双眼通红、几近疯狂的马大贵,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王青,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张冰冷的草席上。
“你想给你娘一个公道,对吗?”林跃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马大贵一愣,恶狠狠地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你谁啊?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李学农连忙介绍道:“马大贵,你嘴巴放干净点!这位是林跃同志,是我们大队卫生所新上任的负责人!是正经的医生!”
“医生?”马大贵上下打量了林跃一番,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屑,“医生又怎么样?我娘人都死了,医生还能让她活过来不成?”
“人死不能复生。”林跃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静得可怕,“但,人是怎么死的,我或许能查出来。”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林跃。
查人是怎么死的?那是仵作和公安才干的活儿!他一个赤脚医生,吹什么牛皮?
马大贵更是嗤笑一声:“就凭你?你拿什么查?”
“就凭我是医生。”林跃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马大贵的心底,“尸体是不会说谎的。你娘到底是不是被人掐死的,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只要让我检查一下,就能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我这叫——验尸!”
轰!
“验尸”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在这个思想保守、观念落后的年代,“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是刻在骨子里的铁律。动死人的身体,那可是大不敬,是要遭天谴的!
“不行!”马大贵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情绪激动地吼道,“我娘已经走了,不能再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你这是要糟蹋我娘的尸首!”
“对!不能动!”
“人死为大,怎么能乱来!”
红星大队那边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就连红旗大队这边的不少社员,脸上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这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面对几乎所有人的反对,林跃却不为所动,他只是冷冷地盯着马大贵,一字一句地反问道:
“你口口声声说要给你娘讨个公道,现在,能还你娘清白、找出真凶的唯一办法就摆在眼前,你却因为所谓的‘规矩’要拒绝?”
“我……”马大贵被问得哑口无言。
林跃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审判:“我看你不是怕你娘死后不得安宁,你是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你只是想找个由头,泄私愤,把王青的命填进去,好让你自己心里痛快!”
“你胡说!”马大贵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林跃往前逼近一步,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对方,“现在,就两条路摆在你面前。第一,继续在这里对峙,最后打得头破血流,让公安来了把你们全都抓走,而真凶,可能就混在人群里看笑话!你娘,死不瞑目!”
“第二,”林跃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辆板车上,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我验尸!一个小时之内,我还你一个真相!是王青干的,他跑不了!如果不是他干的,我也能找出线索,把真正的凶手揪出来!到时候,是杀是剐,都由不得他!”
“现在,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