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屋子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香风还没散尽,尴尬和暧昧的气氛,却被张强那两道刀子般的目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林跃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心里瞬间就跟明镜似的。
这张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要说是巧合,打死他都不信。
这小子,八成是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就等着抓自己的小辫子呢!
不过,他林跃两世为人,什么阵仗没见过?
他心里虽然厌恶,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张强同志,有事?”
张强的视线,在林跃和刚才兰花站过的位置来回扫了两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那笑容里,充满了“我都看见了”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然而,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林跃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林跃!不,现在应该叫你林神医了!”
张强脸上那股子阴阳怪气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夸张的热情和……谄媚!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林跃面前,一把抓住林跃的手,用力地摇晃着,满脸都是“真诚”的忏悔。
“林神医,以前……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是我小心眼,嫉妒你的才能!”
“今天马寡妇那事儿,我可都听说了!好家伙,你那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啊!这本事,简直神了!”
“我张强服了!是打心眼儿里服了!以后,咱们知青点,不,咱们整个红旗大队,那都得您说了算!我张强,以后就给你当牛做马,绝无二话!”
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唾沫星子横飞。
要不是林跃清楚这小子的底细,差点就信了他这番鬼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跃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语气依旧平淡:“说吧,到底什么事?”
“哎,瞧您说的,我这不是特地来给您赔罪的嘛!”
张强搓着手,一脸的不好意思,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哦,对!我这几天有点上火,牙龈肿得老大,想找您给开点清火的药。”
他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在屋子里四下打量起来,那双滴溜溜乱转的贼眼,很快就锁定在了桌角那本破破烂爛的书上。
“哟,林神医,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看这种线装的古书呐?”
张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几步就凑了过去,伸出手就要去拿。
林跃的眉头,再次皱起。
他下意识地想阻止,但转念一想,这书上的古篆,别说是张强了,就是拿到县里,估计也没几个文化人能认全,给他看看也无妨。
“一个病人送的。”林跃随口答道。
“病人?”
张强已经把那本油腻腻的破书拿在了手里,他故作好奇地问道:“谁啊?这么大方,送您这么一本……老古董?”
“滚刀肉。”
林跃吐出了这三个字。
听到这个名字,张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滚刀肉!
那个屯子里出了名的疯子、煞神!
他竟然会给林跃送东西?
张强的心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子更加浓烈的嫉妒,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强压下心头的酸水,装模作样地翻开了那本破书。
虽然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但光是看那书页上画着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体经络图,和他压根就没见过的药草图谱,一种强烈的直觉就告诉他——
这东西,绝对不一般!
这绝对是一本宝贝!
一本价值连城的宝贝!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瞬间划过了他的脑海!
凭什么?
凭什么他林跃一来,好事就全让他给占了?
先是治好了大队长的老寒腿,成了红人,现在又救活了马寡妇,成了活神仙,就连滚刀肉那个疯子,都上赶着给他送宝贝!
而自己呢?
自己就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看着他风光?
不!
我不甘心!
张强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但他的眼底深处,却已经闪过了一丝怨毒到极致的凶光!
一个阴狠毒辣的计谋,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嘿,这滚刀肉,还真是个实在人。”
张强把书轻轻放回桌上,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真的只是看个热闹。
“行,林神医,那您先忙,药的事不急,我明儿再来拿!”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卫生所,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林跃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
张强离开卫生所后,并没有直接回知青点。
他绕到了大队部的后厨,借着月光,看见四下无人,便如同一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怀里揣着一把炒得焦香的花生米,和一小块亮晶晶的猪皮冻,又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
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屯子最偏僻的角落,那个滚刀肉住的破泥坯房摸了过去。
滚刀肉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窝棚。
屋子里黑灯瞎火,只有一股子浓重的汗臭味和柴火味。
张强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滚刀肉大哥!在家吗?”
屋里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谁?”
“大哥,是我,知青点的张强!”
张强脸上堆满了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走了进去。
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见滚刀肉正光着膀子,坐在炕沿上,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正警惕地盯着他。
“你来干啥?”滚刀肉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他除了对林跃这个“活神仙”客气,对其他人,可没什么好脸色。
张强也不生气,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那包用油纸包着的猪皮冻和花生米,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瓶藏了许久的二锅头。
“大哥,我听说你今天威风了!特地来……孝敬孝敬你!”
滚刀肉的鼻子动了动,闻到那股子浓烈的酒香和肉香,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对酒肉,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盯着张强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从炕上跳了下来,闷声闷气地说道:“进来吧。”
两人就在那张油腻的炕桌上,摆开了阵势。
张强殷勤地给滚刀肉倒满了酒,自己则只倒了浅浅的一个杯底。
滚刀肉也不客气,端起那豁口的土碗,一仰脖,半碗火辣辣的白酒就下了肚。
他咂了咂嘴,抓起一块猪皮冻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说吧,找我啥事?”
“嘿嘿,大哥,瞧您说的,我就是佩服您,想跟您喝顿酒!”
张强满脸堆笑地给他续上酒,状似无意地聊了起来。
“今天林神医那手,真是绝了!咱们都以为二姑没了,他愣是几针就给救回来了!神仙手段啊!”
一提到林跃,滚刀肉那张横肉脸上,顿时露出了狂热的崇拜之色。
“那是!林神医,那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是是是!”张强连连点头,话锋却悄然一转。
“我听说,大哥您为了感谢林神医,还把家里祖传的宝贝,都送给他了?”
滚刀肉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啥宝贝,就一本破书,俺也看不懂,送给林神医,才不算埋没了。”
张强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
“哎呀!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滚刀肉被他这一下搞蒙了,瞪着眼问道:“咋了?”
张强凑了过去,那张脸上,写满了“为你着想”的焦急和“不忍”。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一样,一字一句地问道:“滚刀肉大哥,你……你就没想过,那本书……可能不是一本普通的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