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九年,长安,太极殿。
日头正好,金色的光辉穿过殿宇高窗,洒在百官肃穆的朝服上,映出一片流光溢彩。
御座之上,大唐天子李世民龙威赫赫,正听着户部尚书汇报今年的秋税。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一如过去九年的每一个清晨。
然而,一道不合时宜的身影,打破了这庄严的宁静。
太子李承乾,着一身玄色朝服,自东宫太子的班列中缓步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他身形笔直,面容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
李世民微微蹙眉,停下了与户部尚手的问答。
“承乾,你有何事要奏?”
李承乾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御座上那位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父亲。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启禀父皇。”
“儿臣,想辞去太子之位。”
轰!
一言出,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满朝文武的耳畔。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殿中那个瘦削却挺拔的身影。
辞去太子之位?
这是何等荒唐的言语!太子之位,乃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自古以来,只有被废的太子,何曾有过主动请辞的太子?
疯了!太子殿下一定是疯了!
御座上的李世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操劳国事而产生了幻听。
足足过了十息,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承乾……你,你再说一遍?”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躬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父皇,儿臣德不配位,才不配君,不堪为国之储君。”
“恳请父皇,废黜儿臣的太子之位!”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一声暴喝响起,御史大夫魏征铁青着脸出列,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他指着李承乾,痛心疾首。
“太子殿下!您可知您在说些什么?储君之位,系天下安危,岂是儿戏!”
“您此举,置陛下于何地?置大唐江山于何地?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魏征唾沫横飞,声声泣血,仿佛李承乾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紧接着,中书令房玄龄也急忙出列,拱手劝道。
“陛下,太子殿下或是一时心绪不佳,胡言乱语,还请陛下恕罪。”
尚书右仆射杜如晦亦是附和。
“是啊陛下,殿下年少,偶有心结在所难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当真。”
他们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想把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按下去。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为了铁青,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理由。”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他,说服这满朝文武的理由。
李承乾依旧平静。
他没有理会魏征的咆哮,也没有看房玄龄和杜如晦的眼色,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李世民的身上。
“回父皇,儿臣之过,罄竹难书。”
“其一,儿臣腿有微恙,行止不端,有损皇家威仪,不堪为天下表率。”
“其二,儿臣学业不精,于经史子集一知半解,于治国安邦更是毫无建树,不堪承载社稷之重。”
“其三,儿臣性情孱弱,优柔寡断,既无父皇之英明神武,也无先祖之开疆拓土之志,不堪为万民之主。”
他说得恳切,条条在理,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这些话,落在百官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
腿疾?太子殿下不过是有些微跛,何至于此?
学业不精?太子师从孔颖达等大儒,学问冠绝同辈,这纯属自谦之词!
性情孱弱?更是无稽之谈!
这分明就是借口!
“一派胡言!”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为之一颤。
“朕的太子,朕的嫡长子,难道就是这般自轻自贱的懦夫吗!”
“你告诉朕,究竟是谁在你耳边进了谗言!是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百官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唯有李承乾,依旧不为所动。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有多么疯狂。但他不在乎。
作为一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承乾”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悲惨命运。
谋反,被废,流放,客死他乡。
这就是史书上给他定下的结局。
他不想谋反,更不想死。他只想远离这个权力的漩涡中心,找个山清水秀的封地,带上几个美貌的侍女,混吃等死,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所以,这太子之位,他非辞不可!而且必须是在今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事情闹大,彻底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父皇息怒。”
李承乾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此事无人唆使,皆是儿臣深思熟虑后的肺腑之言。”
“儿臣,实在不堪为太子。继续留在此位,于国于民,于父皇于儿臣,皆是祸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一脸“震惊”与“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窃喜的弟弟,魏王李泰。
“魏王四弟,聪慧好学,文采斐然,深得父皇喜爱。由四弟承继大统,必能使我大唐江山,万代永昌。”
这句话,如同一瓢滚油,浇进了烈火之中。
“你!”
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承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魏王李泰,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推荐”给砸懵了。他下意识地出列,跪倒在地,惶恐道。
“父皇明鉴!儿臣对太子哥哥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觊觎之心啊!太子哥哥今日之言,定是病了,还请父皇速速传召太医!”
他表现得越是惶恐,就越显得李承乾的话别有深意。
满朝文武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看向李承乾,又看看李泰,再看看御座上暴怒的皇帝。
难道……这不仅仅是太子殿下在发疯,而是一场已经白热化的储位之争?太子殿下是以退为进,想要逼陛下处置魏王?
一时间,阴谋论甚嚣尘上。
“够了!”
李世民一声怒喝,打断了所有人的猜测。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地盯着李承朝。他失望,他愤怒,他更感心痛。
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他手把手教导的继承人!
可现在,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要将这份责任弃如敝履!
“李承乾。”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陌生。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太子之位,你当,还是不当?”
李承乾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龙椅,深深一拜,额头触地。
“儿臣,不当。”
几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彻底击碎了李世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好,好,好!
李世民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也俯视着满朝文官。
“传朕旨意!”
“太子李承乾,言行无状,德行有亏,着……禁足于东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退朝!”
说罢,他猛地一甩龙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殿,只留下一个盛怒的背影和满朝惊骇的臣子。
百官跪地高呼。
“恭送陛下!”
待到李世民的身影彻底消失,众人才缓缓起身,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依然跪在大殿中央的李承乾。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和懊悔,反而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禁足东宫?
太好了!
这简直就是带薪休假的开始啊!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听老头子们念经,再也不用批阅那些枯燥无味的奏折,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扮演一个完美的储君。
他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随心所欲地研究美食,可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神仙般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这一刻,李承乾发自内心地觉得,长安城的空气,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