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一生,只为匡扶社稷,今日,便要用这三寸不烂之舌,将一颗走歪了的帝星,给喷回正轨!
御史大夫魏征,在听闻了太子殿下的“惊天方略”和那更加惊天的“无耻要求”之后,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整个朝堂都炸了。文官们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以房、杜为首,对太子的经天纬地之才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对其志向不敢苟同,但已然将其视为大唐未来的希望。
另一半,则是传统的道德派官员,他们对太子的“享乐主义”和“不负责任”痛心疾首,认为这是动摇国本的堕落思想。
而魏征,无疑是后者的旗帜与灵魂。
他不能忍!
大唐未来的太阳,怎么能想着去当一个萤火虫?
身负屠龙之技,怎么能想着回家种红薯?
这简直是对天赋的亵渎!对江山社稷的背叛!对天下万民的犯罪!
魏征觉得,太子殿下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是思想上的重病!必须用猛药!而他魏征的唾沫星子,就是这世间最猛的药!
于是,这位以“能把皇帝气得拔刀”而闻名于世的铁头御史,带着满腔的浩然正气和一肚子的经史子集,杀气腾腾地直奔东宫。
他要“会诊”这位思想跑偏的太子殿下。
然而,当他冲进丽正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怒气值瞬间冲破了临界点。
只见李承乾,那个他眼中的“病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他听闻已久的“逍遥椅”上,闭着眼睛,优哉游哉地晃着。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有一个玉碗,里面盛着冰镇的酸梅汤。贴身宫女小翠,正拿着一把羽扇,轻轻地为他扇着风。
那副模样,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堕落有多堕落!
“殿下!!!”
魏征一声暴喝,如同旱地惊雷,吓得小翠手一抖,羽扇都掉在了地上。
李承乾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看到是魏征,又无奈地闭上了。
“魏公啊,您老人家不好好在御史台待着,跑我这东宫来,莫非是也想试试我这逍遥椅的妙处?”
这轻佻的语气,彻底点燃了魏征的炮仗。
“荒唐!”魏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老臣今日前来,不是来享乐,是来骂醒殿下你这个糊涂人!”
他深吸一口气,开启了他的“嘴炮”模式。
“殿下!《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您身为嫡长子,未来的国君,不想着如何固本宁邦,却只想着偏安一隅,享乐一生!您将天下万民置于何地?将太宗皇帝的殷切期望置于何地?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置于何地?”
魏征引经据典,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
李承乾晃了晃逍遥椅,打了个哈欠。
“魏公,您说的都对。可问题是,在其位,谋其政。儿臣现在已经被父皇禁足,与废太子无异,这些大道理,您该去对未来的新太子说。儿臣如今就是一个闲人,想过些逍遥日子,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慢悠悠地补充道:“再者说,儿臣献上的赈灾之策,难道不是为了固本宁邦吗?做实事,总比空谈名分要重要得多吧?”
“一派胡言!”魏征气得脸都红了,“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此乃上天赐予大唐之幸!是社稷之福!若将此等才智,仅仅用于换取个人的富贵享乐,是为暴殄天物!是最大的浪费!人神共愤!”
“哎,魏公此言差矣。”李承乾终于坐直了些,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儿臣从未想过要浪费才智啊。”
“儿臣只是不想当太子而已。儿臣想过了,儿臣可以换个活法。”
“父皇若有任何国事难题,无论是军国大事,还是民生小计,大可随时派人来问策。儿臣愿为我大唐的‘首席顾问’!”
“首席……顾问?”魏征愣住了,这个新奇的词汇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李承乾打了个响指,“不入朝班,不定品级,不领俸禄。父皇有事问我,我便出主意。没事的时候,我便在封地上种种田,钓钓鱼,研究研究美食。如此一来,既能为国分忧,又能得享清闲,岂不两全其美?”
魏征被这套“顾问理论”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操作?
把治国当成副业?还是兼职?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看着魏征呆滞的表情,李承乾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决定祭出自己的“杀手锏”。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而沉重,眼神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魏公,您以为,我当真是为了贪图享乐吗?”
魏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也不信,一个能想出“以工代赈”的人,会是纯粹的享乐之徒。
李承乾幽幽一叹。
“魏公,您是三朝元老,看遍了风云变幻。您扪心自问,自古以来,太子之位,是不是天下最凶险的位置?”
魏征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若在太子之位一日,父皇便要时时刻刻提防我功高盖主;我的那些弟弟们,便要日日夜夜算计我,寻找我的错处。朝堂之上,党争不断;宫闱之内,暗流汹涌。”
“长此以往,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无非是父子相疑,兄弟阋墙!重蹈隐太子和大伯的覆辙!”
“我,李承乾,不想我的弟弟们未来死在我的手上,更不想与我英明神武的父皇兵戎相见!”
“所以,我退!”
“我这一退,看似是自私,实则是为了保全我们李氏皇族血脉的安宁!是为了保全父皇晚年的舒心!是为了断绝一场未来可能发生的巨大祸乱!魏公,您说,这难道不是对父皇,对大唐,更大的忠,更大的孝吗?”
一番话,如黄钟大吕,在魏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彻底懵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道德文章,准备了无数的圣贤教诲,可这些,在李承乾这番“以退为进,保全大局”的“至高理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他想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因为李承乾说的,是血淋淋的,可能发生的现实!玄武门的阴影,至今还笼罩在长安上空。
魏征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感觉自己一生的信念,都被这个看似懒散的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逻辑,给彻底击碎了。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失魂落魄,面如死灰。
“歪理……全是歪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催眠自己,“可……可为何老夫竟无言以对……”
说罢,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转身,像一个战败的公鸡,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丽正殿。
殿外,阳光正好,魏王李泰正等在那里。
看到魏征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泰心中一喜,连忙迎了上去,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魏公,您息怒。皇兄他……他或许只是想用这种奇特之法,博取父皇的关注罢了,您老人家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给李承乾上眼药。
谁知,刚刚还斗败了的魏征,听到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将积攒了一肚子没喷出来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他指着李泰的鼻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你懂什么!”
“太子殿下胸怀丘壑,目光如炬,其深谋远虑,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你再敢在老夫面前非议殿下半句,老夫今日便上奏一本,参你离间天家,构陷储君,意图不轨!”
吼声之大,震得整个东宫的鸟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魏王李泰,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全天下最顽固,最讲原则,最看重储君德行的老头子……竟然成了李承乾的头号铁粉?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