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第三人民医院内。
老者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扑上了二楼。
他推开病房门,入眼便看见床上那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曾孙女,如今被许许多多的管子缠绕在身上。
“潇潇……”
一声沙哑的呼唤,老泪瞬间决堤。
就是今天上午,他还乐呵呵地给她做了豆浆油条,亲手把她送到校门口,看着她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背影。
可怎么也想不到,放学时,校门口只剩下空荡荡的等待。
报警,寻找,最后在厕所的角落里找到了人事不省的她。
学校的人说,是她自己不小心,走路摔倒了,摔成了植物人。
摔倒?
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会把自己摔成这样!
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轻轻叹了口气。
“老先生,您曾孙女的情况……是大脑严重受创,目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也就是植物人。”
“虽然还有苏醒的可能,但……希望非常渺茫。”
“您还是先准备一下钱吧。”
“海城的医疗条件有限,后续如果要去京城的大医院,花费会非常高。”
“钱……”
卫忠的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栽倒在地。
他已经九十四岁了。
从十四岁扛起枪,在樱花的铁蹄下保卫家园,到冰天雪地里抗击飞鹰,再到丛林里与猴子周旋。
他这一辈子,都在战场上度过。
他的儿子,就牺牲在了那场对猴子的战争中,尸骨未还。
好在,儿子给他留下了血脉。
孙子争气,考上警校,成了一名缉毒警。
多光荣,也多危险。
最终,孙子也倒在了一次抓捕行动中,留下了年幼的潇潇。
孙媳妇也作为护士在一年前的汉城支援行动中感染,再也没能回来。
现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也这样躺在了这里。
白发人送黑发人,送了一代又一代。
这种剜心之痛,足以将任何一个铁打的汉子彻底击垮。
见卫忠不说话,医生叹着气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卫忠颤抖着上前,枯槁的手想去抚摸曾孙女苍白的脸颊,却在半途停住。
他的目光,被潇潇病号服袖口下露出的一片青紫色吸引。
那绝不是摔伤的痕迹!
他浑身一颤。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随后,卫忠猛地掀开盖在潇潇手臂上的薄被。
触目惊心!
那纤细的手臂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淤青,旧伤叠着新伤,颜色深浅不一。
更让他睚眦欲裂的,是几个清晰无比的、被烟头烫出来的圆形疤痕!
这哪里是摔倒!这分明是虐待!是毒打!
卫忠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从这学期开始,潇潇变得越来越沉默,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不穿他买的漂亮小裙子。
他不敢再看下去。
他要一个说法!
卫忠转身冲出病房,直奔护士站。
“你们医院的诊断有问题!”
他一把将那份轻飘飘的病历单拍在台子上,咆哮道:
“我要求重新检查!给我重开病例!”
他指着病历单上“摔伤”两个字,眼球布满血丝:“我孙女身上那么多伤!烟头烫的,棍子打的!你们眼瞎了吗?病历上为什么只写摔伤?!”
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点回避。
她们显然是提前接到过“招呼”。
其中一个年轻护士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用背书一样的语气说:
“老先生,您别激动。”
“您孙女可能是疤痕体质,皮肤比较敏感,稍微磕碰一下就会留印子……”
“疤痕体质?”
卫忠气得笑出声来,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什么疤痕体质能长出烟头烫的疤?啊?你给我长一个看看!”
“把你们的主治医生叫出来!现在!立刻!不然我告你们医院伪造病历,草菅人命!”
他的吼声引来了走廊里其他病人和家属的注意,一道道目光投了过来。
护士见状,脸色一变,立刻提高了音量,对着墙角的对讲机喊道:“保安!保安!这里有人闹事,影响医院正常秩序!”
话音未落,三四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保安就从楼梯口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卫忠团团围住。
卫忠虽是百战老兵,一身杀气犹存,但毕竟年过九旬,身体早已不复当年。
他那点力气,在这些年轻人面前犹如螳臂当车。
“放开我!你们放开!”
他的挣扎毫无用处,被四个保安一边一个架着胳膊,强行“请”出了医院大楼。
“你们这是官官相护!草菅人命!”
卫忠被丢在医院门口,还想往里冲,却被那几个保安像一堵墙一样拦住。
冷风吹过,卫忠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悲愤无比。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看起来面善的保安,看着老人绝望的样子,终究是有些不忍。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老爷子,您别白费力气了。”
“您孙女还在里面住着院呢……”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您啊,还是赶紧去筹钱吧。早点去京城的大医院,比什么都强。”
一句话,让卫忠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是学校!
潇潇是在学校出的事,是学校为了推卸责任,压下了这件事!
他们买通了医院,隐瞒了真实的伤情,伪造了“意外摔伤”的假象!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赔偿,更不用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卫忠的胸腔直冲天灵盖。
当年,他为了这个国家,在枪林弹雨里冲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上留下的弹孔刀疤比功勋章还多。
他用命换来的国泰民安,他豁出一切保护的同胞,如今,竟然变成了伤害他唯一血脉的凶手!
这个世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卫忠的脚步变得沉重。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转过头。
随后,慢慢地,一步步地挪回了那个冷清的家。
好。
既然医院不给公道。
既然学校要瞒天过海。
那么,他卫忠,是时候,用那些被他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功劳,来为他的潇潇,讨一个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