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忠的家就在医院附近不远处,开发了四十多年的老小区里。
周围还有人给老爷子打着招呼,卫忠通通都听不见了。
他回到家,麻木走到潇潇的房间。
这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女孩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摊开着课本,床头放着一只洗得发白的毛绒熊。
卫忠走到房间最里面的那个小书柜前。
他挪开书柜,露出后面一小块颜色略有不同的墙壁。
他伸出颤抖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片刻,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墙板弹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套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军装。
那是一套五五式将校呢,肩章上的三颗金星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那是他曾经的军装,师长级别的军装。
军装旁边,是一个蒙尘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数不清的勋章,大大小小,金光闪闪。
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一级八一勋章……
每一枚,都代表着九死一生的赫赫战功。
在那个年代,一枚一等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主导一场关键战役的胜利,意味着在绝境中挽救了成千上万战友的性命!
他卫忠,有一等功七次,特等功两次!
如果不是当年为了保护刚刚出生的儿子,躲避敌特无休止的刺杀,他主动放弃了一切职务和荣誉,隐姓埋名于此,他本该是坐镇一方的开国元勋!
只是,在这些承载着无上荣耀的勋章之上,还放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一个粉色的,带着小锁的日记本。
卫忠愣住了。
那是潇潇的日记本?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记本,锁已经被撬开,大概是潇潇自己做的。
他翻开第一页,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就像是刀子一样,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那是一本,被霸凌的日记!
【二零二二年,三月十九日,天气,阴。】
【妈妈去支援了,我很担心,我怕她像爸爸一样,一去不回。可那些生病的人需要妈妈,妈妈,你一定要回来,因为潇潇很想你。】
短短几句话,卫忠的双眼瞬间红了。
他继续往下翻,前面都是些思念妈妈的零碎日常,字里行间都是代表,潇潇有多么的懂事,多么的坚强!
这就是他的潇潇啊,他如何能不疼爱,如何不心痛?如何不悲愤!!
直到这一篇。
【二零二二年,七月一日,天气,小雨。】
【妈妈,为什么你要丢下潇潇,曾祖父已经老了,我好害怕。妈妈,你有没有看到,天空也在哭。妈妈,我好想你,但是曾祖父也需要我。妈妈,你放心,我会坚强的,不会让曾祖父担心我。】
卫忠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咽难言。
原来,他是为了潇潇努力活着,而这个小小的孩子,也是为了他,在拼命地活着。
这之后,日记出现了长久的空白。
当他再次看到有字迹的页面时,日期直接跳到了两年后。
【二零二四年,九月一日。】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我,我没有错。爸爸,妈妈,我没有错,你们一定要保护我,不要让我受欺负。】
“谁!谁敢欺负我们潇潇!”
卫忠的眼珠子瞬间布满了血丝,低沉的咆哮从喉咙深处挤出。
【二零二四年,九月四日。】
【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林小雅她们非要我去偷别人的东西。我不敢,我真的好怕。】
“林小雅?!林小雅!”
看到这里,卫忠已经浑身发抖。
他死死记住了这个名字。
【二零二四年,十月十三日。】
【我被人发现了,他们都说我是小偷,都说爸爸就是因为抓我这样的小偷才死掉的。妈妈,我怎么办,我好想去找你们啊。】
最后,是昨天。
【二零二四年,十月十六日。】
【曾祖父,对不起,潇潇坚持不下去了。潇潇太想爸爸和妈妈了,潇潇好想找他们。】
【曾祖父,您一定要注意身体,您老是说潇潇没有以前爱说话,老是说潇潇不喜欢以前的小裙子,老是说潇潇比以前文静。】
【但是潇潇,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您,您就是我现在最大的牵挂了,所以,如果潇潇真的承受不住了,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轰!”
卫忠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畜生!畜生啊!潇潇,我的潇潇啊!”
沙哑的嘶吼,被压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他想哭,可泪腺早已干涸,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潇潇被那群人渣围在中间,被指着鼻子辱骂,被污蔑为小偷的画面。
那种孤独,那种无助,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潇潇……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曾祖父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瘫坐在桌边,看着那本被泪水浸湿过、又风干了的日记本,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许久,许久。
房间里的哀嚎停止了。
卫忠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
“潇潇,你放心吧。”
“曾祖父会给你报仇!一定,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站起身,脱下身上那件沾满灰尘的旧衣服。
他拿起那套尘封了半个世纪的将校呢。
一丝不苟地,将笔挺的军裤穿上。
然后是军上衣。
当他扣上最后一粒纽扣时,那佝偻的背脊,竟然奇迹般地挺直了。
他打开那个木盒,拿起那枚最重的、纯金打造的、刻着“特等功”三个字的勋章,郑重地别在胸前。
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
当所有的勋章都挂上胸膛,那沉甸甸的重量,非但没有压垮他,反而像给他注入了一股来自过去的磅礴力量。
镜子里,一个苍老但威严的身影浮现。
满头白发,满脸皱纹。
那个在乡下种地、喂鸡、接送曾孙女的平凡老人卫忠,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位曾经在尸山血海中杀得敌寇闻风丧胆的铁血师长,卫忠。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转身,迈步。
他要径直朝着海城最近的军区大院,走去!
他就不信,国家能眼睁睁的看着英雄,看着英雄之后,受这样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