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沈砚之呷了口茶,“苏鸿文自会处理。”他顿了顿,又道,“明日让厨房做些少夫人爱吃的,她昨夜受了惊,得好好补补。”
他想看看,经过昨晚的事,苏晚卿会不会愿意再靠近他一点,让他实现那份护着她的心思。
这日傍晚,沈砚之正对着军报蹙眉沉思,钢笔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未动。
林涛轻得几乎没脚步声,捧着打探来的消息在桌前站定。
“旅长,肖家、孙家的动静查透了。”林声音压得低,“肖家这几日满心思扑在肖承业的婚事上,连府门都少出;孙家则忙着清盘城南的商铺账目,下人轮值、采买全按常例,没半个敢夜间私出的。”
沈砚之握着钢笔的指节松了松,抬眼时眼底仍凝着冷意:“这么说,那晚潜进沈府的人,跟他们没关系?”
“基本能排除。”林副官点头,话锋却忽然沉了,“只是有三桩事蹊跷。一是秦团长那边,城郊近来晃着几个生面孔,行事鬼祟,看着像日本人的路数;二是德阳的吴守义——您知道他是军长的人,可上周竟借着‘查防’的由头,绕去了川南钱锐志的地盘,两人在书房关着门谈了三个时辰,连端茶的勤务兵都没靠近过,之后吴守义回德阳,还悄悄给钱锐志送了两车军火;三是吴守义与青凉山的土匪李信荣也有勾连,暗线回报,他上月以‘清缴余匪’为幌子,给李信荣送过一批粮食和弹药,那伙土匪近来在绵阳周边活动频次也密了不少,不似往日只敢劫掠商队。”
沈砚之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节奏渐快,眉峰也拧得更紧。成亲那晚后院的贼人虽被暗卫打退,没伤到晚卿,可对方敢在他新婚时闯府,显然早有预谋。先前他只当是赵、孙两家想趁乱挑事,如今才觉漏了更大的网——日本间谍可能已经潜入绵阳,吴守义手握德阳兵权,既私通川南军阀钱锐志,又勾结土匪李信荣,钱锐志在川南虎视眈眈,李信荣的匪众又能在暗处搅局,这几股势力凑在一起,哪是简单的“作乱”。
他垂眸盯着军报上的防区标记,指腹碾过绵阳周边的山道标注,声音冷得淬了霜:“日本间谍在暗探军备,吴守义与钱锐志在明里勾连,还拉上李信荣的土匪牵制外围……看来这群人,是铁了心要趁这阵子,把绵阳的水搅浑,再掀个天翻地覆。”
“要不要让秦峥再查细些?重点盯吴守义与李信荣的联络线,另外也派人去川南,摸清楚钱锐志最近的兵力调动。”林副官往前半步,低声请示,“李信荣的匪巢在青凉山,若能先端了他,也能断了吴守义一条臂膀。”
沈砚之抬眸,目光扫过墙上的军用地图,指尖落在青凉山与德阳交界的红点上:“端李信荣急不得。他那伙土匪熟稔山道,硬攻容易打草惊蛇,反倒让吴守义警觉。”
他顿了顿,指尖转向绵阳城区:“让秦峥分两步走。第一步,派两个身手利落的暗卫,跟着吴守义给李信荣送补给的线,摸清他们的联络暗号和交接地点,别打草惊蛇;第二步,让他把城郊的日本探子盯紧些,先别动手,看看这些人会不会和吴守义的人接触——若能抓个现行,就有理由动吴守义了。”
林副官点头应下,又补了句:“那钱锐志那边?他收了吴守义的军火,怕是近期要有动作。”
“钱锐志野心大,但胆子小。”沈砚之冷笑一声,指腹敲了敲川南防区,“他敢接吴守义的军火,无非是看绵阳近来局势乱,想浑水摸鱼。让驻川南的眼线传消息,就说我近期要调两个团去川北‘演习’,路线特意绕经他的防区边缘——先给他提个醒,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林副官会意:“属下明白。”
话刚落音,他又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补了句:“旅长,还有一件事,属下查到后也觉得棘手,没敢耽搁。”
沈砚之刚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峰微挑,语气里带了点不耐:“你今晚事可真多。”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却没离开军报,显然没把这“额外的事”放在优先位置。
林副官却不敢怠慢,将自己查到的猛料,一股脑儿全倒给了沈砚之:
“旅长,您可知道,少夫人有个心上人叫顾言!就在和您成亲前,他俩竟相约私奔去重庆,结果连绵阳城的边儿都没摸着,就被苏鸿文给抓了回来。
苏鸿文还拿顾言的小命威胁少夫人,她没办法,才不得不答应和您成亲呐!”
沈砚之握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茶盏边沿抵着掌心,泛起一丝凉意。
他听着林副官急促的话音,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刚抽新芽的海棠树上,神色瞧着倒是波澜不惊。
哼,这事儿,晚卿成亲那晚就大大方方跟他坦白过了,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可心里那点早就压下去的涩意,还是被林副官这几句话勾了起来。
他早知道她心有所属,也知道这婚事她不情愿,可“被逼无奈”四个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那晚她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说“我有心上人”时,他何尝听不出她声音里的绝望?他当时只淡淡应了句“我知道了”,转身去了外间——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失落,更不想让她觉得,他会因这“被迫”二字,就轻看了她,或是迁怒于她。
他等了她三年,从海棠树下那一眼起,就没想过要放手。她是被逼的又如何?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他还有机会,总能慢慢暖热她的心。
沈砚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微凉,正好压下心头那点不易察觉的闷。他抬眼看向林副官,语气平静无波:“知道了。”
林副官见沈砚之这般淡定,心里直犯嘀咕,莫不是旅长被气得没了反应?
顿了顿,指尖在茶盏沿摩挲半圈,“顾言人关在哪儿?我得去见见他——晚卿这些天总走神,怕不是还记挂着他的安危。”
林副官赶忙回:“被苏鸿文关在城郊的废屋子里呢。”
沈砚之眼神一凛:“我要去见见他。”
林副官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旅长该不会是气疯了,想去杀人吧?急忙劝道:“旅长,您可千万息怒啊!苏鸿文那老狐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犯不着咱们动手啊!”
沈砚之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小子,净在这儿瞎猜!我不过是想见见他,又不是要杀他。杀了他,晚卿还不得恨死我!”
林副官一听,吓得赶忙自打嘴巴,赔笑道:“属下胡说八道,该死该死!”
说罢,沈砚之便带着林副官和几个手下,风风火火赶到城郊。
只见顾言被打得鼻青脸肿,原本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模样,此刻全没了。
苏鸿文还在一旁命人继续揍他,顾言一个文弱书生,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沈砚之看得眉头紧皱,朝林副官使了个眼色。
林副官心领神会,当即一声大喝:“住手!”
苏鸿文一听,赶紧停了手。
沈砚之大步流星地走进去,顾言挣扎着爬起来,眼神里透着无所畏惧,直勾勾地盯着沈砚之。
顾言挣扎着爬起来,后背撞在墙上游离的稻草上,声音发哑却硬气:“沈旅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为难晚卿!”
苏鸿文见状,一脚把顾言踹跪在沈砚之面前,喝道:“这可是沈旅长,还不赶紧跪下!”
顾言看着气质不凡的沈砚之,心里直犯怵:他就是晚卿嫁的人,想干啥?跟苏鸿文一样,要我命?看来免不了又得被一顿毒打。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砚之竟伸手来扶他。
他猛地一缩肩,眼里满是警惕,“你想做什么?”
随后,沈砚之示意苏鸿文、林副官和顾言都留下,其他人出去。
沈砚之盯着顾言,开门见山:“你能给晚卿什么?就你这样,啥都给不了她!难道想让她跟着你吃苦受罪?”
顾言赶忙道:“不想,我当然不想!”
沈砚之语气坚定:“你要是真疼她,就该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不是拖累她。”
顾言抬起头,直视沈砚之:“你说的轻巧!你能给晚卿幸福?能不纳妾,一心一意只爱晚卿一个人?你做得到吗?”
沈砚之斩钉截铁:“做得到!”
顾言咬咬牙:“行,你要真能做到,晚卿就交给你了,我马上离开这鬼地方!”
沈砚之看着顾言,又问:“你还想继续深造吗?”
顾言忙不迭点头。
沈砚之大手一挥:“行!我帮你联系重庆大学,出钱供你去深造,还派人送你过去!”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三个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沈砚之说“我帮你联系重庆大学”,顾言才愣住,喉结滚了滚,半晌才低声道:“你……为何要帮我?”
苏鸿文急了,上前一步攥住沈砚之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贤婿!您这不是放虎归山嘛!他要是日后回来找晚卿,或是在外头乱说话,坏了沈家的名声,苏沈两家的交情……”
沈砚之霸气回应:“为了晚卿!晚卿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必须给她解决得妥妥当当!”
顾言也没想到,沈砚之竟有如此大的格局,心里那叫一个佩服,自愧不如。心说,跟人家比起来,自己确实差远了,他才是真正能给晚卿幸福的人呐。
于是,顾言决定听从沈砚之的安排,离开绵阳。
顾言转身时,瞥见墙角散落的半本《漱玉词》——是他之前被搜走的,封皮上还留着苏晚卿补过的线。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沈砚之,声音沉了些:“我和晚卿虽约好私奔,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