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吏员脸上立刻露出苦色:“回禀巡察使,这里是临时设的安置点,收拢的都是从上游几个溃堤最严重的县逃难过来的百姓。人数越来越多,药材、粮食都紧缺得很,这两天已经开始出现腹泻发热的症状,下官们实在是……唉!”
顾珩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沈嘉禾也听得心头一沉。溃堤?水灾?难民?所以,顾珩紧急赶赴江北,是为了这个?
她再次看向窗外那些目光呆滞、衣衫褴褛的难民,看着那些在泥地里爬滚、瘦得皮包骨的孩子,看着远处那几个明显是临时充作医棚、不断传出呻吟的窝棚……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酸楚涌上心头。
这不再是话本里轻描淡写的“灾荒”,而是活生生的人间惨剧。她之前那点关于辛苦、危险、后悔的抱怨,在这些真实的苦难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顾珩沉默地听着吏员的汇报,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和忙碌却显然人手不足的差役。
忽然,他的目光转向了停在一旁的马车,准确地说,是看向了车窗缝隙后那双带着惊愕和些许无措的眼睛。
他略一沉吟,竟迈步走了过来。
车帘被猛地掀开,顾珩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光亮处。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但细看之下,那双深邃眼眸在触及沈嘉禾时,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不明显的、类似于……心虚的情绪?虽然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下达指令的冷硬,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商量,甚至可以说是“交代任务”般的意味,只是这“商量”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急切。
“我记得你随行带了药材,”他看着沈嘉禾,目光锐利,仿佛要确认她是否还“有货”,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一点,“眼下情形紧急,灾民病患众多,官署药材一时周转不及。你带来的那些……可否先挪借与我应急?”
他甚至用上了“挪借”这个词,与他平日里那副“我的命令你只需服从”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嘉禾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看着顾珩,又下意识地透过他身侧的缝隙看向外面那一片混乱凄凉的景象,耳边似乎又回荡起方才那吏员焦急的汇报和隐约的呻吟声。
(沈嘉禾内心OS:他……他这是在求我?用我的药?等等……他怎么会知道我带了药?他翻我行李了?!不对……他那天早上看到云袖抱着药箱了?)
无数个念头闪过,但此刻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顾珩的目光还钉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她过多犹豫的紧迫感。
那些药材,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保命符”,是她在这缺医少药的古代给自己上的保险。可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难民,那些孩子空洞的眼神。
“可以。”几乎没有再多犹豫,沈嘉禾点了点头。她压下心里那点小小的不舍和担忧,转头对云袖道:“云袖,去把装药的小木箱拿来。”
云袖连忙应声,从车厢角落抱出那个沈嘉禾视若珍宝的小木箱。
顾珩看到箱子,眼神几不可查地缓和了一瞬,他立刻伸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眉头微动。他打开箱盖,快速扫了一眼里面分门别类、包裹仔细的各种药材成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准备得如此齐全周到。
“多谢。”他合上盖子,吐出的两个字依旧简洁,却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重量。他看向沈嘉禾,眼神复杂了一瞬,补充道:“此地混乱,你……不要随意走动,就在车旁等候。”
说完,他抱着药箱,转身大步走向那名焦急等待的吏员,迅速吩咐起来:“立刻将这些药材送至医棚,交给医师,告诉他们,优先用于重症及孩童……”
沈嘉禾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快步离去,指挥若定地将她那箱“宝贝”分配下去,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有点心疼她的药,那都是真金白银和心思换来的。有点意外这家伙居然还会“借”东西,而且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涌动。看着那些药材被送去最需要的地方,她心里那点小我的计较,忽然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乖乖地没有乱走,只是站在马车旁,看着顾珩带来的亲随也有一部分被分派去协助维持秩序、分发食物。整个临时安置点因为他们的到来,似乎注入了一丝新的力量,虽然依旧忙乱,却仿佛有了主心骨。
顾珩忙碌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冷静地询问情况,下达指令。他偶尔会朝马车这边瞥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还老实地待在原地。
沈嘉禾忽然觉得,这个冷面“老公”,似乎……也不完全是一块只知道打打杀杀和赶路的石头。
至少,他会为这些素不相识的灾民,放下身段来“借”她的药。
虽然……方式还是那么硬邦邦的。
在她纷乱的思绪中倏地闪过,让她不由自主地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忙碌的身影。
此时的顾珩正和其他人商讨着什么,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专注的神情,却莫名驱散了几分他身上的戾气,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可靠?
(沈嘉禾内心OS:等等……这顾珩是才十七岁的吧?)
沈嘉禾猛地意识到这个被自己忽略了的事实,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在她来的那个世界,十七岁不过是个高二学生,可能还在为月考成绩和暗恋对象烦恼,最大的压力不过是高考。
而眼前这个少年……
她仔细回想这一路:从离京时雷厉风行的安排,到途中精准的行程把控和警戒布防,再到昨夜黑石驿杀伐果断处置危机,乃至此刻面对大规模灾情时沉着冷静的指挥调度……
这哪里像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样子?这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老练程度,简直堪比她在现代见过的那些三四十岁的精英高管或是资深项目经理!
(沈嘉禾内心OS:这大夏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把一个未成年人催熟成这样?还是说这大夏王朝的精英教育就是这么变态的?或者是……他经历过远比这更多、更残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