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和后怕,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知道了。”
打开门,亲随低着头,目不斜视地送来简单的早膳——依旧是难以入口的硬饼和稀粥。院子里,已经有亲随在沉默地检查车辆马匹,动作麻利,神情警惕,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沈嘉禾敏锐地注意到,墙角某处地面的颜色似乎比别处深一些,像是被匆忙冲洗过,空气里也似乎若有似无地飘着一丝极淡的、被风沙试图掩盖的血腥味。
顾珩已经站在院中了。他换了一身同样式样的深色劲装,披风下摆沾着些许露水和尘土,面容冷峻依旧,看不出丝毫疲惫或异样,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视院落时,比往日更加锐利冰寒,如同淬了雪的刀锋。
他看到沈嘉禾出来,目光在她明显睡眠不足、带着惊惧余韵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开口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用完膳尽快上车。今日路程更紧,中途不会多停。”
作为“老公”的他甚至都没有一句关于昨夜之事对她这个“妻子”解释一下或安抚的。
沈嘉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残存的恐惧猛地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沈嘉禾内心OS:差点死了人啊大哥!一句交代都没有吗?!就算是个临时队友,也该有点基本的人文关怀吧?!)
她捏紧了袖子,很想冲上去问他昨夜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会不会再有危险。
但话到嘴边,对上他那双毫无情绪、仿佛一切惊险都理所当然的眼眸,又生生咽了回去。
问了又能怎样?他会耐心解释?还是会觉得她大惊小怪拖后腿?
她最终只是低下头,低声应了一句:“是。”
食不知味地勉强塞了几口东西,沈嘉禾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马车。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诡异阴森的黑石驿多待。
车队再次启程…
驶出黑石驿很远,沈嘉禾才敢悄悄掀开车帘回望。那座黑色的驿站孤独地矗立在荒凉的原野上,在渐亮的天光下,更像一个沉默的、吞噬了某些秘密的怪兽巢穴。
她放下车帘,心脏依旧跳得有些快。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明显不同了。
顾珩和他的亲随们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行进的速度更快,但每次休息的地点都经过精心挑选,要么是视野极其开阔之地,要么是易于防守的险要之处。休息时间极短,亲随们轮流值守,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就连用餐时,他们也几乎是刀不离手。
顾珩更是几乎不再靠近马车,大部分时间都骑行在队伍最前方或侧翼,像一个高度警惕的哨兵。
这种无声的紧张感深深感染了沈嘉禾。她不再抱怨颠簸,也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和云袖云裳一样,绷紧了神经,每次停车都下意识地缩在车厢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多么可笑。这不是游山玩水,甚至不是普通的公务出差。这是一趟充满了未知危险的行程,而她,不幸被卷了进来。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愈发荒凉的景色,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平安到达江北。
然后……离那个冷面的“老公”远一点!
车队一路疾驰,将黑石驿的阴影远远抛在身后,但那种无形的紧绷感却如影随形。沿途的景色愈发荒凉,人烟稀少,有时行驶大半日也看不到一个像样的村落,只有连绵的土丘和枯黄的野草在风中起伏。
沈嘉禾主仆三人彻底没了闲聊的心思,每个人都像是被拉满了的弓弦,每次马车稍有减速或外面传来异常的声响,都会让她们心惊肉跳。干粮吃得味同嚼蜡,水也变得珍贵起来,因为顾珩明确表示,接下来的水源点需要严格规划,不能随意取用。
又这样提心吊胆地赶了两天路,就在沈嘉禾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高压气氛逼疯的时候,车外一直保持高速行进的车队,速度终于明显地、持续地减缓了下来。
沈嘉禾下意识地抓紧了窗框,心脏又习惯性地提到了嗓子眼——又是怎么了?遇到情况了?
她紧张地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天色依旧晴朗,前方并非险要之地,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但不同的是,前方官道上出现了明显的车辙印和马蹄印,变得杂乱而密集起来。远处,隐约可见一些临时搭建的窝棚和升起的袅袅炊烟。甚至,还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嘈杂的人声。
越往前走,人迹越是明显。路边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或坐或卧,眼神麻木,看到他们这一行明显是官家的车马,也只是懒懒地抬一下眼皮,并没有什么反应。
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复杂的气味——尘土、汗味、牲畜粪便,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败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夫人,外面好多人……”云袖也凑到窗边,小声惊呼,语气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安。
这与前几日荒无人烟的景象截然不同。
马车最终在一片临时清理出来的、相对空旷的平地上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是一个临时的聚集点,远处能看到一些穿着号衣的差役和兵士在维持秩序,分发着什么。
顾珩勒住马,目光沉凝地扫过眼前混乱而又充满悲凉气息的景象。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但沈嘉禾却隐约感觉到,他周身那股针对外界危险的杀伐之气稍稍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肃穆。
他翻身下马,对迎上来的一名穿着低级官服、面色疲惫的吏员亮出了一块令牌。
那吏员看清令牌,脸色顿时一肃,连忙躬身行礼:“不知大人驾临,下官失礼!”
“江北巡察使,顾珩。”顾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车内沈嘉禾的耳中,“此处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