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司衣目送着柳嬷嬷离开,见人影消失在了转角,这才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宫女,温婉地笑了笑,“有劳你们过来帮忙了,该注意的柳嬷嬷应该跟你们说过了。”
为首的宫女恭敬欠身,道,“禀司衣,奴婢们都知晓了。”
白司衣点了点头,转身便径直往前走。
众人踏入尚衣局正殿,熏香裹着丝线的涩味扑面而来。白司衣广袖一拂,唤来正在清点衣箱的二等宫女:“巧云。”
被点名的宫女立刻小跑过来,裙摆扫过地上未收的线头。
巧云已利落地行完礼,白司衣附耳低语几句,巧云睫毛颤了颤,忙点头。
“都听好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华清宫、昭和宫、青鸾殿,各宫衣裳按品级领,错一件,仔细你们的皮!”
程念低头看着手中的漆盘,碧衣板正地叠放着,金线刺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脑中忽地闪过张昭容病入膏肓的面庞,那女人枯瘦的手指曾死死攥她,求她“照顾好裴儿”,漆盘边缘的朱砂漆微微剥落,像极了顾裴被押走时,膝盖在石阶上蹭出的血痕。
“得尽快......”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漆盘缺口,系统冰冷的警告与陆昀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脑海中交错。
刚走到青鸾殿门口,程念看着焕然一新的赤色大门,不免有些恍惚,好似也没有过多久,却无端中生出一别多年的感觉。
她腾出手,敲了敲大门,没多久,门内便传来匆匆脚步声。
“吱呀“
来人是个年轻小宫女,打开门瞧见是个端着漆盘的宫女,眼睛不由得便被那盘中衣服吸了过去,也顾不上礼节,忙朝着殿内跑去,“娘娘,新春衣送来了。”
程念跟随着朝着殿内走去,殿内传来年轻女人的轻斥声,“这里是宫里不是我们府中的院子,不要这般莽撞,万一出去冲撞了贵人,可有咱们苦头吃的。”
那宫女忙敛起笑容,动作也收敛了不少。
“奴婢见过宋美人,美人万福。”程念恭敬地朝面前人欠了欠身。
“姑姑快些起来吧。”程念挑了挑眉。
宋美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站在殿内,程念忽地想到了小家碧玉。
“素娟,还不快去接过漆盘。”宋美人唤道。
素娟走上前,接过程念手中的漆盘,走去了内殿。
“方才让姑姑见笑了,这是家里带来的婢子,从小疯到大,进了宫也没有改改,倒是有些失了仪态。”宋美人抬起手拂起鬓角的发丝,笑道。
“这金豆子还望姑姑笑纳,将衣服送到这偏远的青鸾殿实在是有些为难姑姑了。”说着便走上前,想将手中的金豆子递给程念。
程念忙推脱,“娘娘多礼了,奴婢从前也是在这青鸾殿当差的,还要感谢娘娘给奴婢这个机会能重回这里看看。”
宋美人神情有些惊讶,问道,“这青鸾殿从前的主人是九殿下的生母张昭容,姑姑从前在她跟前当差?”
“奴婢从前是跟在张昭容跟前的,可惜昭容去的早,独留下殿下一人。”程念故作遗憾道。
“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些言论,说九殿下不是陛下亲子,故而被打入掖庭了,姑姑可知真假?”宋美人忽地说道。
程念听着,心中不免冷笑,难怪娱乐圈那些事都传的神乎其神的,“若是娘娘亲眼见过九殿下便知殿下是否为圣上亲子。”
宋美人一双杏眼满是疑惑,“未曾见过,不过听素娟说,九殿下被送去了掖庭禁闭。”
“说起来,除了掖庭在不远处,太后长居的寿康宫佛堂就在这附近,隔了两重宫墙,站在廊下踮脚,竟能望见佛堂的檐角。”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素白的绢帕被捏出几道褶子。
“只是我初来乍到,连圣上的面都没沾着,就被安置在了这里,前几日试着往宫道上挪了半步,便被巡宫的陆中郎吓了一跳,说是宫中加紧巡逻,连着换了好几班人,如今索性缩在殿里,连窗都少开了。”声音低了半分,鬓边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那点沮丧。
陆昀?他竟然换去了巡宫,岂不是……
程念指尖抚过漆盘边缘的缠枝纹,垂眸时睫尖颤了颤。
“过两日便是春日祭祀,各宫主子都会去天坛拈香,到时候人山人海的,娘娘总能远远见着陛下的。”
宋美人猛地抬头,耳坠上的银铃轻轻晃了晃,她指尖无意识绞紧了袖口的银线,眼尾泛起层薄红,声音里裹着点压不住的雀跃:
“真的?我听素娟说,圣上祭天那日会穿十二章纹的衮服,玉带束腰,站在祭台最上头,从前就听说陛下俊朗......”
话说到半截,忽然抿住唇,指尖往鬓边拢了拢,似是怕那点羞怯露得太明,眼底的光却亮的吸人眼球。
程念垂眸看着她绞着袖口的手指,想起张昭容,到死前都是那样的眷恋,她见过宋帝,不觉好奇这宋帝哪来的魅力,引得年轻娘子们对他趋之若鹜,争风吃醋。他的恩宠如同掺了蜜的砒霜,今日喂你一口,明日就能给别人满碗。
程念没接话,心里却替她捏了把汗:这宫墙里的火,烧得越旺,灭得越快,只盼她这点光,能燃得慢些,再慢些。
“姑姑尝尝这个吧。”宋美人说着便适宜一旁的素娟将桌上的糕点取来递给了程念。
“多谢美人。”程念垂过头,双手接过糕点,抬眼时却瞧见桌上有许多碎片。
“这是素娟的拿手糕点,姑姑尝尝,日后有什么事情还望姑姑多多帮着妾身留意。”
“娘娘谬赞了,娘娘有时,奴婢定会尽力帮忙的。”
说完,宋美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程念从青鸾殿退出时,袖中悄悄藏了半片从宋美人案几上掉落的碎瓷,瓷片边缘沾着一点暗红,凑近鼻尖轻嗅,隐约有杏仁酪的甜香。
与三公主昏迷前食用的点心气味一致,她指尖微颤,这青鸾殿虽偏远,却紧挨着掖庭,难道宋美人的宫人曾与陷害顾裴的人有过接触?
回时恰逢寿康宫门前站着两人似在交谈,程念依稀听见“佛前那盏琉璃灯该添油了。”
待返回尚衣局后程念便安置在了里面,不知是不是得柳嬷嬷青眼的缘故,连带着白司衣都是不是将她喊去帮忙。
柳嬷嬷正训斥小宫女打翻了丽嫔的新衣,尖利的嗓音刺破廊下寂静:“那料子是江南贡品,染了金泥的,你赔得起吗?”
程念垂头经过时,朝着柳嬷嬷行礼,便想要离开。
“慢着。”身后的柳嬷嬷忽然开口。
“嬷嬷有什么吩咐?”
“你从前帮我抄过经书,这衣服便由你替她去送给丽嫔娘娘。”旋即眼神示意那宫女便将漆盘递给了程念。
柳嬷嬷路过时,拍了拍程念的肩,低声道,“念在你帮我做过事的份上,给的活便好生做着,白司衣少不了你的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程念。
“多谢嬷嬷。”
“快去吧,丽嫔还等着呢,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吧。”她再次提点到。
“奴婢清楚。”程念说完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华清宫
“娘娘,尚衣局差人送衣服过来了。”一旁的宫女春禾恭敬地说道。
“让她进来吧。”
丽嫔斜倚在湘妃榻上,一袭罗衣裹着纤腰,衣摆垂至地面,她指尖捻着一枚莲子,慢条斯理地剥开,指甲上的淡蔻丹被汁水染得微湿,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明显突出的腹部。
程念端着漆盘暗自观察华清宫外景,如此张扬的排场,任谁见了都心惊,满后宫敢这般行事的,怕是只有有丽嫔,所谓树大招风,她分明是主动往风口浪尖上撞。
“嘎吱”一声,方才进去传音的宫女走了出来,“进来吧。”
“有劳。”程念忙上前谢过,跟随着进去。
“奴婢见过丽嫔娘娘,娘娘万安。”程念缓身跪下行礼。
“起来吧。”台上之人声音娇媚,却掺杂着些许疲倦。
一旁的容姑姑适时上前接过漆盘,眼睛掠过制衣,满脸笑意地端到椅前。
“娘娘。”
丽嫔兴致缺缺地抬起手腕,在衣服上摸了摸,“嗯”了一声,“赏她吧。”
青禾听后上前递了一个金豆子给程念。
“多谢娘娘。”
“青禾,将人送出去吧。”丽嫔说完便翻了个身,不去看众人。
青禾倒是不同于容姑姑,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带着程念出去时还低声解释道,“娘娘自打怀孕后便十分嗜睡,我们做奴婢都不敢打搅到她。”
“陛下对娘娘十分宠爱,想必对娘娘腹中皇子更甚。”程念附和道。
“那是,自打娘娘怀孕,华清宫就没有一天没有贺礼送进来的,到是那东宫的太子妃”青禾瞧了眼四周,声音更低,“怀了孕反倒无人问津,要知道太子可是特地差人送过一份大礼过来的。”
“太子?”程念皱眉不解,她扫了一眼侧边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并蒂莲茶盏。
“你有所不知,咱们娘娘的兄长原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娘娘从小便时常能见到太子殿下,交情自然比其他宫里的要多上许多。”说着青禾笑得更甚。
不知是不是程念的错觉,方才青禾提到太子妃时眼中还带着些不屑,丽嫔与太子哪怕再常见也不可能关系亲密,太子碍于情面送份礼倒是有可能,可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却是那么不在乎,又该如何解释呢?
程念不敢往深处多想,忙出声道,“今日多谢姐姐了,他日姐姐若需要翠娘帮忙,只用知会一声。”
青禾笑着点了点头。
程念揉着酸胀的手腕刚踏进尚衣局院门,就被个面生的小宫女拦住了。
“姐姐可算回来了!”对方急得直跺脚,“白司衣在厅里发了好大的火,说再寻不着您,就要打发人去浣衣局问罪了!”
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咽,抱起漆盘就往司衣厅跑,途经西厢时,瞥见两个太监正往库房方向抬樟木箱,她眼尖瞧见箱缝里漏出一角玄色衣料,赫然是太子衮服的九章纹。
司衣厅内,白司衣的银剪正悬在一匹金线云锦上,听见脚步声,剪尖“咔“地截断丝线,断裂的金线弹起来,在程念手背上抽出一道红痕。
“嬷嬷说,这料子要送司衣阁熏香。“程念垂首奉上漆盘,故意将最后三字咬得极重。
白司衣的剪子突然戳向绸缎中心。裂帛声里,半页密函飘落,
「三更,地道」
太子的字迹。
墨迹未干。
程念盯着密函尚未回神,白司衣的剪尖已抵住她咽喉:
“听说你在浣衣局时,曾替柳嬷嬷抄过《地藏经》?“冰凉的金属顺她锁骨滑下,“今夜子时,去司衣阁把经文绣到太子衮服内衬,用金线,掺三缕你的头发。”
“从前有个宫女溺死在了浣衣局的井里,“白司衣用剪刀挑起程念一缕发丝,“那丫头偷看我给十殿下做的里衣时,也是你这副表情。”
程念垂着头,脑中一片混乱,后颈上寒毛早已竖起,经历过巫蛊案,她心里自然清楚这定是邪祟做法,没想到白司衣竟要拉自己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