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撞进躯壳时,刺骨的寒先醒了过来。
可当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金碧辉煌的太极殿,而是四处漏风的青鸾殿配殿,身上盖的是破旧的棉絮,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他低头看着自己瘦小的手,锦衣玉食数十年的帝王,竟回到了这任人欺凌的稚子之时,老天当真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头也昏沉得厉害,屋内熟悉的陈旧装饰,是了,他记起来了,前世的今天,他得了风寒,高烧不退。
他撑着榻沿坐起,破旧棉絮从肩头滑落,露出的胳膊上还留着前世金疮药也盖不住的冻疤。
主殿内,张昭容正与那个叫翠娘的宫女说话,他本想细听,却因腿脚冻得僵硬,不慎碰倒了角落的器皿。
两人的目光循声投了过来。那叫翠娘的宫女望过来,眼里先是亮了亮,像藏了星子,转瞬又蒙上层雾似的,那眼神太杂,不像普通宫里人该有的。
怜悯?
顾裴心中冷笑。
张昭容将他唤到跟前,喘着气交代着后事,他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毫无波澜。
前世,他高烧昏迷,醒来时只得到母亲的死讯和一根冰冷冷的金链子。
这个女人,愚蠢地将一生都耗在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的身上,至死方休。
皇帝的爱,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可当他看到她眼中那无法作假的留恋与不舍时,心头竟也泛起一丝微澜。
他静静地站着,看着她挣扎着伸出手,看着她不甘地闭上眼,直至生机断绝。
喉间猛地发紧,他垂眸盯着母亲渐冷的手,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里,那疼太熟悉了,像当年在敌国为质时,被生生剜去一块肉的钝痛。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有血脉牵连的人,又一次消失了。
哪怕她的关怀真假掺半,可临死前的那份不舍,却又掺不得一丝假。
就在这时,一双带着暖意的手臂将他揽入怀中,那个叫翠娘的宫女,正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顾裴浑身一僵。
她怀里有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雪气,竟让他想起母妃还在时,偷偷给他煮的那碗姜汤,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后颈的寒毛就竖了起来。
这翠娘,不对。
前世的翠娘,在张昭容死后,将金链子塞给他便自顾自地哭泣,盘算着自己的前程,不久后,翠娘随着他一起去了掖庭,没过多久就因误食了毒物而死,像一朵无声无息凋零的野花。
可眼前的翠娘,却在第一时间选择安抚他,她的眼神,她的动作,都与记忆中那个胆小懦弱的宫女判若两人。
张昭容的尸身很快被几个小黄门拖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这天气真是够冷,晦气!”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却见翠娘快步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利落地从头上拔下簪子,塞进了为首的小黄门手里。
“几位公公辛苦,天寒地冻的,拿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们娘娘好歹也为陛下诞下皇子,还望公公们能让她走得体面些。”
顾裴瞳孔骤然一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怀疑。
她,到底是谁?
胃里一阵翻搅,前世西域高僧捻着佛珠说的话突然钻出来“双生蝶共命,一翅染血,必噬其侣。”
他盯着翠娘转身的背影,碧色瞳孔里结了层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