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殿门时,程念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她摩挲着袖中帕子,这是在张昭容枕头下找到的,绣着星月纹的旧物。
三日前她曾溜去玄武门,却撞见那个自称“杨昀“的少年,自称是林昭的亲兵,飞鱼服下的玉带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分明刻着陆氏家徽,哪是什么亲兵?
“得去藏书阁碰碰运气...“她踢开脚边碎雪,顾裴既知陆贺化名林昭,必然早与陆家通过消息,那少年既在玄武门当值,定会去藏书阁查阅戍卫记录,而顾裴恰好早前让她去帮忙寻一本书,如此便得了机会。
她拢紧衣襟走向暮色中的楼阁,没发现偏殿窗缝里,一双碧眼正注视着她的背影。
藏书阁门前的太监并不认识程念,她好声好气地同他讲自己是九殿下派来取书的,那人还有些犹犹豫豫,她一咬牙从兜里掏了一个金豆塞给了那太监才得以入内,还再三被提醒里面都是皇室孤本,切不可损毁私藏任何一本。
藏书阁内,尘埃在斜照的光柱中浮动,如同被惊扰的幽魂,檀木书架高耸至穹顶,层层叠叠的典籍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纸页间渗出经年的墨香与霉味,风从雕花窗棂的缝隙渗入,偶尔掀起某册竹简的残页,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程念提着绢灯走在里面,火光在琉璃罩里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书架上,空气中掺杂着一股霉味,铺的地板也嘎吱作响,她皱着眉头接着往上走,寻找着之前听到的书。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书却被放在高处,她踮起脚去够高处的《六韬》,指尖刚触到书脊。
哗啦!
一匣竹简从顶层砸落,惊起梁上栖雀。她仓皇退后,却撞进一片织金绣云的衣料里。清冽的沉水香漫过来,混着一丝铁锈般的寒意。
“姑娘找兵书?”
程念闻声抬头时,先看见一截白玉似的下巴,再是微微上扬的唇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像浮在冰面上的日光,少年着飞鱼服,腰间蹀躞带悬着半块残缺玉佩,月牙状的缺口正对着她袖中银簪的星纹。
早先进来的时候便听门口的太监说九殿下身边的人前来找书,他在后边仔细盯了她许久,才过来。
他弯腰拾竹简,指节擦过程念的裙裾。
“奴婢只是好奇......”程念虽早已猜到他会在这儿,却依旧佯装慌乱,袖中却将顾裴的血书帕子故意带出,陆昀弯腰替她拾起,指腹擦过帕角暗绣的西域文,那是顾裴与陆家约定的密语。
陆昀的指尖顿在帕子上方,阁外忽有惊鸟振翅,掠影划过他骤然绷紧的指节。
“姑娘的主子...”他轻笑一声,“胃口倒比这书里的兵法还大。”他拿起了一旁的《尉缭子》按进她掌心,指尖“无意”擦过程念的手背,程念迅速缩手蹙眉,他却轻笑:“姑娘的手,看着可不像会看兵书的。”
暮鼓声遥遥传来,惊破一室浮尘,程念攥紧书册退后时,余光瞥见他转身时扬起的袍角,玉带钩上狼首图腾森然露齿,与顾裴密匣里的金链子如出一辙。
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
回到偏殿时,顾裴正在灯下擦拭那根金链子,见她归来,碧色眸子在灯下泛着幽光:“找到人了?”
程念将书递了过去,忽然想起陆昀临别时那句低语:
“你可知他要杀的第一个人是谁?”
她抬眼看向灯下的顾裴,男孩指尖的金链子突然折射出一道寒光。
“找到了,他把这本书给了奴婢。”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但他说...您要杀的第一个人...”
顾裴擦拭金链的动作蓦地顿住,看了眼程念手中的书,嘴角扯了扯。
琉璃灯“啪“地爆了个灯花,将他碧色的瞳孔映得如同鬼火:“哦?他还说了什么?”
程念无言,光顾着替他找人了,自己倒是忘了去找云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