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刘基身形笔直。
他身旁站着太医院院正王济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在陆仲亨等人欲再言时，刘基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压下嘈杂。
“臣李琪顿首百拜：大同城虽暂退强敌，然军中突现烈性瘟疫！症状凶险，高热、呕吐、身现黑斑，死者甚众，蔓延极速，军民恐慌，伤兵营几成绝地，军心浮动，已有细作煽动哗变苗头！臣虽竭力弹压，斩杀通敌细作数人暂稳局面，然若无强援，大同危矣！”
殿内死寂，勋贵们脸上的愤怒凝固，添上惊惧。
刘基声音拔高，紧迫感十足。
“陛下！前线将士浴血守城，粮秣军械尚可支撑。然此等凶疫，非人力可挡，若无良医良药，大同数万军民，恐十室九空，届时，纵有雄兵巨炮，亦成空城，王保保虎视眈眈，若趁虚而入，北疆门户洞开，京师危殆！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他转向王济仁，问道。
“王院正，你乃国手，当知此疫凶险，大同所需何物？朝廷当如何应对？”
王济仁立刻出列，声音沉稳急切：“陛下！刘相所言属实！此症极似古书‘疙瘩瘟’或‘鼠疫’！凶险异常，染者多死！当务之急，需三管齐下！”
他语速飞快，说道。
“其一，隔绝！严令大同全城戒严，划分区域，病患集中隔离，严禁流动！接触者严加看管！其二，消杀！需海量生石灰、烈酒、沸水，泼洒疫区，焚烧染疫之物，深埋死者！其三，救命！急需大量清热解毒、退热凉血之药！清单在此：生大黄、黄连、生石膏、金银花、板蓝根、连翘、生地、玄参、紫雪丹、安宫牛黄丸！数量巨大！还需精通疫病诊治的医官、稳婆，越多越好！刻不容缓！迟则大同恐成死城！疫情若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王济仁的话，如同冰水浇头。
太医院院正的诊断，坐实了大同的灭顶之灾，勋贵们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朱元璋脸色阴沉，李琪惹出的风波让他不满，勋贵的聒噪让他心烦。
但王济仁描述的恐怖景象，让他感到了寒意，大同绝不能丢！
朱元璋猛拍御案，声响震殿。他目光扫过陆仲亨等人，带着警告说。
“大同将士在流血！在染疫！在等死！你们在这里，就只会弹劾攻讦！”
陆仲亨等人噤若寒蝉，慌忙低头。
朱元璋目光转向刘基和王济仁，带着决断。
“刘基！王济仁！”
“老臣在！”
两人肃然应声。
“依尔等所奏！拟旨”
“第一，户部！即刻调拨李琪所请全部药材！倾尽太医院、京城药铺库存！不够，去江南采买！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送往大同！延误、克扣、以次充好者，斩立决！”
“第二，工部！调拨生石灰十万斤，烈酒五千坛！火速运往大同！沿途州县全力配合转运！阻拦、盘剥者，同罪！”
“第三，*太医院！王济仁，朕命你挑选精干医官三十人，携带器械成药，由京营护送，即刻启程驰援大同，授予你临机处置之权，大同防疫由你全权主持！务必遏制疫情，拯救军民！”
朱元璋目光扫过那份陈情表，说道。
“大同士绅赵秉忠、钱茂才等七人，自愿献粮助军，忠义可嘉，着吏部、户部议定嘉奖，赐‘忠义之家’匾额！其献粮所付宝钞，着户部尽快拟出兑付章程，昭告天下！”
最后一点，等于在勋贵脸上抽了一记耳光。
“陛下圣明！”
刘基和王济仁深深一躬。
朱元璋目光落在勋贵身上，语气冰冷说道。
“至于弹劾李琪之事，大同军务紧急，疫情如火，一切待其返京述职后详查议处！再有妄议前线、动摇军心者，以通敌论！”
“退朝。”
数日后，大同，钦差行辕。
李琪、费聚、徐允恭、严正清、牛文焕、王侍郎等人肃立，宣旨太监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同督饷同知兼理军器事、驸马都尉李琪，临危受命，驰援边陲，于王保保铁骑围城之际，整饬转运，清除蠹弊，筹措粮秣，督造军械，更于城破危殆之时，身先士卒，协同平凉侯费聚力保城垣不失，待援军至破敌，功莫大焉，特予褒奖，赐金百两，锦缎二十匹！”
李琪平静叩首。
“臣李琪，叩谢天恩！”
此刻，勋贵代表们脸色难看。
太监继续念道。
“然，事涉粮械转运官员陆柄、费老六等处置一节，虽查实贪墨当诛，然事急从权，方式稍显激烈，着李琪返京后，详陈经过，交有司议处。”
“至于宝钞征借民粮一事，乃权宜救急之计，情有可原，着户部妥善兑付，以安民心。”
“念李琪守城辛劳，功勋卓著，亦为彻查粮械转运积弊，厘清脉络，着李琪将大同督饷及军器事务，移交援军主将魏国公徐允恭及后续官员。旨到之日，即刻启程返京述职，并协助钦差严正清等，完成后续查勘！不得延误！”
看似体恤协助调查，实则是调离中心，回京接受质询和平衡。
“臣遵旨。”李琪声音平稳。
太监转向费聚说。
“平凉侯费聚，浴血守城，身负重伤，忠勇可嘉，特赐御用金疮药十瓶，辽东老参两支，锦缎十匹，着其安心养伤，待伤势痊愈，另有任用，大同防务，暂由徐允恭统辖！”
费聚独臂行礼道。
“臣费聚谢主隆恩！”
圣旨宣读完毕，堂内气氛微妙。
严正清、牛文焕、王侍郎等人，见李琪被调离回京协助调查，脸色稍缓。
徐允恭上前一步，对李琪抱拳说。
“李驸马，辛苦，大同后续防务、防疫及粮械交接，本督自当尽心，驸马一路珍重。”
李琪回礼。
“有劳徐都督，防疫要点，生石灰泼洒、隔离分区、药材使用，已整理成册。军械维护，新到火铳防潮防锈，需留意，大同拜托了。”
此次回京，前路未知，李琪握紧手中尚方剑，看向京城。
天下魑魅魍魉斩杀不尽，但他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