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大陆,北方雄踞大乾国,其东临碧波东海,西邻台达族部落,南与大兴国与蛮族接壤。
大乾国立国三百年,朝廷欣欣向荣,商业化发达,同时国内士族阶层日益增多,阶级逐渐固化,土地兼并严重。
上层士族靡衣玉食,骄奢淫逸,下层平民百姓衣单食薄,饥寒交迫。
下层通往上层机会逐渐减少,这就造成了平民百姓通过自身努力,完成阶层跨越的壮举基本绝迹。
官员提拔之权,多把持在士族手中,官商结合把持商业。
商业繁荣,但平民百姓却极为困顿。
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上层士族穷奢极侈,下层平民节衣缩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景屡见不鲜。
整个国家阶层碰撞已在临界点,覆巢之祸就在眼前。
朝廷有志之士或已洞察问题症结所在,但能提出切实可行方略之人却凤毛麟角。
想要改变,非变革莫属。
变革之路成败与否,都必然伴随鲜血与牺牲,以人命代价铺就前行之路。
国都云京,地处大乾国北部腹地,此地人口稠密,国都人口居住在册二十万户,手持路引,流动工商更是数不胜数。
国都云京分四大区,各区设十四坊,共称四区五十六坊。
云京因大乾国都,人员密集,所以商业空前繁荣。
在国都方圆附近的百姓,大多靠做工过活,国都附近轻徭薄赋,所以生计略显富余。
毕竟在国都天子脚下,做官的都会做出一副精明强干,爱民如子的表象。
又因为离国都太近,敛财搜刮太重会很快上达天听,亦或者附近庄园达官贵族数不胜数。
当官行事难免小心翼翼,所以往往下放地方的官员都不太喜欢就近任职。
其一不管是做政绩或者搜刮民脂都不敢太放开手脚,其二毗邻国都,高官子弟数不胜数,指手画脚者众多。
有门路有师生关系,或朋党关系者,大都疏通吏部,下放到远离国都富庶之地,其次或远离国都偏远贫穷之地,最次之才是国都附近。
国都附近县尹,虽处天子脚下,但依然属于地方官员。
国家每三年都有京察外察,京察是指对在京任职官员的考察,外察指对在外地方任职官员的考察。
每三年考察的外察,国都附近府县尤为严格。
因无法明目张胆徇私舞弊,或收受贿赂,所以尽管国都附近百姓生活富足,但是当官的很显然这个位置并不是很好坐。
其次大乾国国都以外的地方,士族地主放贷兼并土地日益严重,官商勾结,靠垄断敛财,土地兼并愈演愈烈,百姓大多民不聊生。
不好的年景多用交子铺(高利贷)来充当税赋、徭役。
抵押物大多为土地,平民度不过难关的时候除了土地,多都一无所有。
若有金银首饰或古董字画都是士族阶级。
这个阶级的不会轻易倒下,通过联姻,朋党关系等把持商业。
而乡下地主有余财者年景好时会建仓储粮,以备来年不时之需。
若来年风调雨顺会打点下乡收税赋的衙役,沉粮换新粮以备再来年。
而务农的平民百姓,只能现种现吃,全凭老天爷赏饭,祈求风调雨顺,受不得一点波折。
一旦没有了土地,只能给地主当佃户或者流民。
云京群贤坊,毗邻皇宫,清幽静谧。
高官贵族大都定居此处,为的是上朝当值便捷。
坊口,京兆衙役来回巡视,不见闲杂人员流窜,亦无商人小贩叫卖,显得尤为安静,与别区坊市格格不入。
群贤坊内,国相府坐北朝南。
因大乾国地处北方,向阳在南,所以不管是皇宫还是住宅,大都坐北朝南,这以迎暖阳。
国相府占地不大,从大门望去庄重古朴,略显斑驳府匾,显然已悬挂多年。
此时,从东到西青砖路上一行人缓缓而来,打头的仆从手持鸣锣,鸣锣开道,但只见手持不见敲响。
手持鸣锣只是身份,毕竟天天鸣锣开道有扰民炫耀之嫌。
其后紧跟牵马倌和一匹高头大马。
马两侧各有一人高举肃静回避牌匾,牌匾干净整洁,上面的金粉,历经岁月侵蚀,已然残缺不全。
单匾面观之,这位缓缓而来的官老爷,要么是清正廉洁之士,要么便是注重表面功夫,道貌岸然之人。
官老爷骑着高头大马,驻足国相府前,国相府门子赶忙打开侧门,跑过来弓腰回首,高喊道:“老爷回来了。”
当头骑马者,就是国相爷,也是当朝宰相。
国相观其面容,年龄介于不惑到知天命之间。
身手矫健,一个翻身下马,把缰绳抛到马首,对门子吩咐道:“告知夫人,下值回来了,让安儿晚饭时去书房唤我。”
说罢,头也没回,向侧门口走去。
后面的仆从,牵马倌各自忙碌,收拾手中物件,鱼贯而入。
门子跟在老爷后一个身位,赶忙去告知夫人的大丫鬟,老爷刚才吩咐的话(门子或者男奴仆没有重大事是不能单独和夫人说话的)。
老爷进门后径直走向书房,一路神色凝重,面沉似水,似满腹心事。
推开书房门,杨缚入内,坐在书桌后。
书房左侧陈列待客桌椅,右侧放有书架书桌,书架上书籍分门别类,数量不多,但是都能随手拿到。
丫鬟轻手轻脚紧随其后端来热茶和几样甜点。
把茶放到书桌上,甜点放在待客桌上便闭门而出。
宰相名为杨缚字延之,担任大乾宰相已有十余载,官拜一品,升无可升,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与夫人恩爱和睦,举案齐眉。
生有三子,大子杨志,成年后从军,官拜从五品游击将军亦称游击参将,因多年征战沙场,尚未娶妻成家。
次子杨安,尚在蒙学,幼儿好动,常令蒙师头痛至极。
不过其聪明早慧,又兼大儿不在身边,备受夫人宠爱。
大子与二子之间,原有一子,可惜早年夭折,故府中少有提及。
杨缚背靠椅背,双目微闭。
思绪飘回今日朝堂之上,散朝后,皇帝召他至摘星台。(摘星台用作观天象,空旷辽阔,若皇帝单独在御书房或者办公地点与大臣密谈,屏退侍从难免让其余大臣惶恐不安,心生猜忌。)
彼时,皇帝背向杨缚,杨缚躬身侍候一旁,皇帝开口道:“国库税赋连年下降,皇宫内库入不敷出,今年南方大旱,西方台达族虎视眈眈,延之,可有良策?”
通常而言,皇帝极少单独问策。
若出现问题,皇帝会把相关的折子下放至宰相或者中书省。
由大臣筹谋解决之法,再上书皇帝,待皇帝批红后实施。
那种经略支持的人多,朝廷便采用那种方法。
不然上边发放圣旨后,下边人多会阴奉阳违,这就造成执行不彻底。
一个红袍大臣背后,往往簇拥一群朋党关系或师生之谊的官场要员。
由大臣出谋划策,皇帝准许后,再由大臣来执行。
一来一回,责任就会从皇帝转嫁到大臣身上,落实也会彻底。
若办事不力,亦是大臣之责。
同样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大臣和他下面的朋党也会尽心尽力,这法子也是皇权和大臣之间多年磨合而来的默。
皇帝此番单独问策,于大臣言,无疑是亲近信任的表现,毕竟能被问策,本身就是对其能力认可。
当然若皇帝对宰相心存不满,杨缚也不会在相位稳坐十余年?
单独问策意味着问题棘手,或影响深远,不能轻易当朝奏书,充实国库正是这般棘手难题。
土地兼并之弊,皇帝和大臣皆心知肚明?
若想充实国库,又不动现在既得利益者,只能转嫁负担到平民百姓身上。
毕竟大地主和贵族都有人在朝堂代言,一旦触动利益,中层官员便会群起而攻之,中伤皇帝与朝廷。
反观平民百姓,目不识丁,多只会听乡老,或者地主之言,自身并无代言者。
即便有损害平民的利益之举,亦是皇帝批准。
后续官员也会借机大肆搜刮。
最简单的方法反而最不好实施,故皇帝才会单独问策。
面对皇帝问询,杨缚躬身答道:“罪臣无能,愧对圣上信任,今年群官考核,老臣举荐刑部左侍郎王思止为外察之首,主持外察事务。”
皇上闻言,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杨爱卿为百官之首,举荐左侍郎一事,还是另选他人,外察本就是吏部事务,由吏部尚书举荐更为合适。”
杨缚面露感激道:“谢圣上,臣无能,愧对圣上圣恩。”
皇帝摆摆手,又道:“还望杨爱卿多方思虑,想出一条维稳长久之道,退下吧,朕想静一静。”
杨缚跪地叩拜道:“臣告退。”说罢,便缓缓退下摘星台。
随后与圣上随行大太监王公公略一拱手说道:“圣上想在摘星台再看会儿。”
这时王公公对身后的小太监吩咐道:“在这候着圣上,杂家送送杨大人。”
接着,王公公转向杨缚说道:“杨相,这边请。”
两人并肩向宫门走去,两人一路无话。
当朝宰相如果和皇帝身边大太监关系密切,于皇权而言,并非好事,故而两人关系,有意无意有所疏离。
行至宫门之时,王公公才仿若恍然大悟道:“早些时候圣上差奴婢去表章库,取前朝末代史料,就不陪杨相了,杨相告辞。”
杨缚若有所思,拱手道:“王公公慢走。”随后,独自向宫门而去。
下值回家后,此刻杨缚回想摘星台之事,心中已然明了。
彼时皇上问其增加库税之法,恐怕早已料到,唯外察稽查贪官入手,方能既不伤平民,又能得好名声,且充实国家税库。
故而皇上问策之时,杨缚才答非所问,举荐刑部左侍郎为外察之首,只因刑部左侍郎为人公正不阿,由其主持外察,定见成效。
皇上驳回宰相举荐,亦是考量到宰相为百官之首。
如此布局,或能瞒过地方官员,却难避京都大臣非议,由宰相举荐定会遭人诟病。
毕竟,宰相统御百官,拿下属开刀,讨皇上开心,这件事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光彩之事。
皇上驳回杨缚举荐,改为让吏部尚书举荐,将举荐改为公事公办,日后即便官场有所怨言,亦是吏部职责所在。
主要还是维护宰相威严。
宰相是由皇帝亲命,若无威严,于治国理政有害无益,故而历朝历代皇帝都会挑选搭配默契的要员来担任此职。
要知道,仅有学问,不懂人情世故,能否当官尚未可知,若想官至一品,难如登天。
而后来王公公提及皇上查阅前朝史料,前朝也确实是爆发平民起义后,由当朝太祖推翻前朝建立而来。
平民起义就是土地兼并严重,大量流民无处可活才挥旗造反。
前朝末期任其土地兼并未干预有效之国策亦有缘由,但治国如治病,若不顾后果,乱用虎狼之药,朝廷必将分离崩析。
若想谋求长稳之道,变法革新才是根本,只是变法切不可操之过急。
外察高举捉拿贪官之道,只是杀鸡取卵。
若不更改人治为法治,仅凭官员德行品质约束自身言行,难如登天!
试想,一位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学子,为官一任,让其终身恪守大乾律典,不偏不贪,这般品德性情堪比圣人。
即便更改法制依然是由人来执行。
这就需要吏部挑选品德尚之人来任官员。
人品优劣非长久相处难以判断。
故而上官多以貌取人,相貌周正者品德上选,相貌猥琐者,品德下选。
或许,世间诸多方法,本就难寻十全十美,只能相较而言,择其善者而从之。
历代变法皆险象环生,毋庸置疑,主持变法者,无论成败,都将在青史留下浓墨重彩,成则名垂青史,败便家破人亡,遗臭万年。
然而杨缚心意已决,仍想坚持变法,他深知,此路或荆棘丛生,难以成功,但却是大乾国唯一的出路,绝不能因困难重重便踌躇不前。
身为百官之首,既享民脂民膏,心中便应有民族大义。
唯一令他忧心的,便是变法失败后杨家血脉的延续。
长子已然参军,官拜从五品,一旦变法开启,身处军中,性命堪忧,保全不易。
因而,只能设法护住小儿性命,传承杨家血脉。
当然,这些心思,杨缚仅在心中暗自谋划,不敢透出一丝风声。
官拜宰相多年,早有澄清宇内,重振国威之抱负。
只因涉猎繁杂,始终未下下决心。
直至今日,圣上的殷切回护,还有王公公漏出的一丝口风,让杨缚坚定了变法决心。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这时书房响起清脆敲门声,打断了杨缚的沉思。
门外一幼童大声喊道:“爹爹,吃饭了,孩儿饿了。”
杨缚在书房不紧不慢起身,应道:“你先去餐桌等候,爹爹随后就到。”言罢,便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