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的蝉鸣,温煦的阳光,交织着夏季的进行曲。
看似平静的新雁记实则忙的热火朝天。春燕蹲在案板前,手把手教阿梅按“十字标”裁青纹布鞋帮——阿梅的指尖攥着剪刀发颤,布角被捏得皱巴巴的。
“别怕,”春燕轻轻掰开阿梅僵硬的手指,“先把布纹对齐案板边,剪刀贴着线走,裁坏了算我的。”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墙角那摞旧布样,最上面一块是小梅留守城中村时绣坏的虎头鞋面料,金线歪歪扭扭挂在布上,像没长齐的牙。
春燕的心忽然软了。她想起小梅,那个活泼的小姑娘之前也是自己一针一线慢慢耐心教会的。如今她独自守店也有些时日了不知道想着怎么样了。她手里的尺子顿了顿,暗自在心里盘算:等样品忙完,托人去城中村时,给小梅带块新的青纹布,再问问分店的情况。自己现在怕王建军寻来不敢露面,托人总稳妥些。
“春燕姐,你看这叠绣……”小吴举着半成品跑过来,打断了春燕的思绪。她手里的牡丹鞋,三层叠绣绣完,布纹毛边还露在外面,浅粉花瓣软塌塌的,没点精神。
春燕接过鞋对着晨光看,很快找出问题:“深粉线绣在布纹深的地方了,颜色被‘吃’掉了。”她转身从布堆里翻出块青纹碎布,是小梅当初裁剩的,边缘还留着歪歪扭扭的剪痕,“你看小梅这布纹对齐法,深粉线得绣在布纹浅处才显眼,像给牡丹‘打高光’。”
说着她捏起针示范:“第一层浅粉铺底要松,针脚留三分虚位;第二层深粉勾边得密,贴着布纹走;第三层金线描蕊得立,针尖往上挑半分。”小吴凑得近,看见春燕指尖沾着的金线,在光里闪着细弱的亮,忽然想起春燕曾经开玩笑的说过“这手艺是刘老太教的。如今我交给你,也是手艺传三代了!”,心里的慌劲慢慢散了。
李娟拎着帆布包从外面回来时,手里多了卷浅粉电力纺:“王叔布行送的,说比咱订的还厚半分。”她把布往案板上一放。春燕检查了一下布料,满意的点点头。
陈默在旁修改鞋盒设计,“我把‘青纹布艾草煮制’的小字加粗了,外商看见也能明白咱的手艺特别。”
“好主意!”李娟点头赞同,“虽然俺看不懂英文,但是看着板板正正的字样,老外肯定喜欢。”她盯着陈默的设计稿,眼睛闪亮。
午后的阳光把作坊晒得暖融融的,团队分工冲刺样品。小吴按“深浅布纹配线法”重绣的牡丹,果然立体了许多,花瓣边缘透着亮;阿梅用“十字标 小梅旧布参照”裁布,鞋帮对位精准,没再歪过;李娟则把绣好的样品摆在竹匾里,用细布轻轻盖着,怕落灰。陈默给鞋盒的设计加印上烫金小字“每双皆手作”,又在盒底贴了张小纸条:“布纹差异为自然肌理,非质量问题”,想得格外周全。
傍晚时,五双青纹牡丹鞋终于齐了。浅粉牡丹缀在青纹“山尖”上,电力纺滚边细得像画上去的,连阿梅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比百货铺的机制鞋俏多了,外商肯定喜欢。”春燕看着样品,忽然想起刚到深圳时,自己蹲在桥洞下啃干窝头,哪敢想有一天能做“要送广交会的鞋”,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陈先生!”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布行的老周。他拎着个布包,脸上堆着笑,进门就往柜台前凑:“之前那批布的事,是我不对!今天来赔罪!”说着打开布包,亮出块普通靛蓝布,“这布送你们,以后订布给八折!听说你们接了外贸大单?咱长期合作,保准给最好的货!”
李娟看着老周弯腰递烟的样子,有点心软。毕竟是最早合作的布行,她怕彻底闹僵,以后不好拿货,悄悄拉了拉春燕的衣角。春燕却没接烟,只盯着老周手里的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样品鞋的滚边。
老周见她没反应,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妹子,我知道之前布不好,那是底下人拿错了!你们做外贸要稳定布源,我这布行能供上,八折不够七折也行!”
春燕忽然抬头,声音清亮:“周先生,您的布我们不能要,合作也不用谈了。”
老周一愣,这小帮工语气这么决绝?!
只见春燕指着柜台后的青纹布,“之前您卖假布,我们没找您赔绣坏的料子,是念老交情;现在您来道歉,带的不是青纹布,没提怎么补偿损失,反而盯着我们的外贸订单——这不是赔罪,是想借我们的订单翻身。”
陈默和李娟也愣住了。没想到春燕又一次主动出面。
春燕盯着老周僵住的脸,一脸认真:“我们新雁记做手工,靠的是实在布、实在手艺。您之前拿假布糊弄我们时,怎么没想‘长期合作’?现在就算给七折,我们也不敢用——万一以后你再整点幺蛾子样品出问题,砸的是新雁记的招牌,不是您的布行。”
“作恶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对新雁记不好的人,我会记一辈子!请你拿着你的布料离开,我们新雁记不会跟没有诚意的人合作!”
“这···”老周一脸尴尬,这店里的小帮工未免有点不留情面了,他转过头看向他认为的真正的掌柜陈默,却没想到陈默竟然一脸默许的看着这个小帮工。
这是怎么回事?!
陈默注意到了老周的眼神,他正正嗓子给春燕帮上腔:“我们需要的是靠谱伙伴,不是看利益变脸的‘墙头草’。”李娟也反应过来,把老周的布包推回去:“您回吧,我们跟王叔布行长期合作了。”
老周的笑僵在脸上,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也不蠢,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了怎么回事。
这看似小帮工的婆娘,竟然也是新雁记的主事人!连陈默都在帮着说话!
他赶紧拎着布包悻悻走了。怪过街角时,他狠狠啐了口,声音不大,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臭婆娘还敢给我脸色!得罪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反观新雁记,新雁记热闹非凡。
春燕没在意,只顾着把样品往鞋盒里装。李娟一脸崇拜,“春燕妹妹你也太帅了!你都敢站出来赶走那些奸人了!”春燕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正好撞上陈默也一脸欣赏的目光,霎那间羞红了脸。
是的,我又做到了。我不再软弱,我能主动斗争那些坏人了!
“会不会把他得罪狠了?”李娟话锋一转,多了一点担心。
春燕摇摇头:“做生意得凭良心,他要是真心,从一开始就不能怎么欺负我们。”
“叔,老周去新雁记赔罪被赶出来了!”
张记作坊里,阿强喘着气跑进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纸条,“老周说看到他们样品都做好了好几双,看那样接的单得不少!”
老张正对着块仿青纹布发脾气,闻言把布狠狠摔在案板上,木桌震得发抖:“一群个体户运气好罢了!”
“那老周也是废物!送点烂布都送不好!白拿老子给的好处!”
他盯着墙上“新雁记”的招牌剪影,眼里冒火,指节捏得发白,“TMD!‘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姓陈的,老子饶不了你!”
阿强赶紧点头:“叔说得对,不能让他们抢了生意!”
老张没再说具体要做什么,只拿起剪刀,对着仿青纹布“咔嗒”裁下去,布料裂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像在憋着股没处撒的火气。
新雁记这边,春燕摸着样品鞋上的牡丹,忽然对陈默说:“今天拒绝老周时,我还是有点害怕的,不过有你在身边,我的胆一下就壮起来了。”
陈默闻言愣了一下。
“因为你说的是心里话,也是咱新雁记的规矩——实在人,做实在事。”
陈默微微一笑。
春燕耳尖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