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雁记接下了这笔大单。
“能!”
春燕回来的路上,脑海里还不断回荡着自己那响亮的声音。
我是哪来的勇气答应的这么大声的啊啊啊啊啊?!!!
她的脸一会紫一会红。
陈默和王经理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讨论着一些关于广交会的事情,并没有留意到春燕的异样。
李娟挽着春燕的胳膊,在路上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她很快就注意到了春燕的不对劲。
“春燕妹妹你咋了?!这小脸又青又紫的?!”
春燕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解释。
聪明的李娟眼睛一提溜,大概猜到了为什么,“是不是对这个订单没有自信呀?”
春燕默默的点点头。
“欸哟!咱都答应了,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嘛?”李娟的话一针见血,“所以我们只能努力啦,这么好一个机会咱可不能放过了。虽然是挺难的,但不是有我嘛!还有小吴和阿梅,还有陈掌柜。大家都陪着你一起努力呢!”
李娟不会是善解人意的大姐,三言两语便让春燕心情好了大半。
是啊!都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情,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与其忧心仲仲不如现在动动脑袋想想应该怎么完成这个大单。
春燕抬起头,看着前头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的身影并肩而行激情澎湃,侃侃而谈,再前面是无边无垠的蓝天,一股欣欣向荣的氛围。一切都是这么充满希望。
是的。我能做到的。
新雁记开始着手于新的订单。
这第一关,便是布料。
上次意外煮染的青纹布终于用尽了,最后一块布角被春燕小心收在布匣里,布面上的淡青肌理还沾着点艾草香,像枚舍不得丢的念想。案板上堆着惯常使用的靛蓝布卷,布色深实,是做普通布鞋的老伙计,可外商要的“雾中山”意境,得配着能透气的淡青料子才衬得出——靛蓝布太沉,绣出来的山只会是块硬邦邦的影子,撑不起那层“雾蒙蒙”的软劲。
“王叔送的陈艾到了!”李娟推着自行车冲进院,车后座的布包晃得厉害,解开时,晒干的陈艾叶片簌簌落在案板上,比上次用的更干韧,捏在手里能闻到浓郁的药香,“王叔说这是惠州山里收的陈艾,晒足半年,药性足得很,还特意嘱咐,煮布时加半勺盐,色能固得更匀。”
春燕抓过一把陈艾凑近闻,熟悉的清香钻进鼻腔,心里的慌劲稍缓。
她端来大铁盆,往里面倒井水,又捧起陈艾往里撒——叶片在水里慢慢舒展开,绿盈盈的汁水渐渐漫上来,像把整座艾草坡都融在了盆里。陈默搬来煤炉,铁盆架上去时,火苗“噼啪”舔着盆底,水汽很快裹着艾草香飘满作坊后院。
春燕开始了第一次煮布。
春燕照着之前的做法来一步步回忆一步步仿照,守在炉边不敢离开半步。煤炉的火太旺,她怕烧糊了布,隔一会儿就用竹竿搅一搅,热浪烤得她额角的汗往下淌,后背的的确良衬衫湿了一大片。
一个半钟头后,她和陈默合力把布捞出来,手刚碰到布就皱了眉——布色偏深,像蒙了层灰,肌理粗糙得硌手,指尖划过还能摸到没煮透的陈艾渣。她把布搭在竹架上,又搬出靛蓝布对比,手指反复摩挲两块布的纹路:“靛蓝是染透,青纹得‘浸而不沉’,陈艾太多,把布的软劲都盖了。”
春燕立刻换了法子。她减少了陈艾的量,又往盆里多加了些井水,改用小火慢浸。这次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炉边,盯着锅里的布不敢走神,时不时伸手探探水温,怕火小了煮不透。可等布捞出来,新的问题又冒了头——布色太浅,像被水冲淡的墨,肌理散得没形,风一吹就飘得软塌塌的,连鞋帮都撑不起来。
春燕蹲在炉边,指尖捻着布角发呆,阳光透过竹架的缝隙落在布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纹路。她忽然想起上次煮布时,陈艾是提前泡了一夜的——那时是误打误撞,倒让药性慢慢散进水里,没这么急功近利。
她赶紧把剩下的陈艾泡进盆里,看着叶片在水里慢慢舒展,心里没底,又在小本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记号。接下来的大半天,她守着泡陈艾的盆,隔一会儿就搅一搅,连饭都顾不上吃。李娟端来馒头,她咬了两口就放在一边,心思全在盆里的水上——水色深了怕布染重,浅了又怕没效果,连指尖都因为反复搅水变得发皱。
终于到了煮布的时候,春燕小心地控制着火候,先大火煮沸,看着绿泡在锅里翻滚,又赶紧转小火,用竹竿轻轻翻布。每翻一次,她都顺着布的纹路,怕搅乱了肌理,手臂举得发酸,却不敢有半点马虎。一个钟头后,布捞出来时,水珠顺着布面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绿圈。
晾在竹架上的布,在阳光下渐渐显出淡青色,像被晨雾染过的稻田。春燕凑过去,先用手背试了试布的温度,凉了才敢伸手摸——布面软乎乎的,肌理像撒了把细雾,指尖划过能隐约触到陈艾煮出的细碎纹路,却不硌手。她又把布凑到鼻尖,艾草香浓郁却不冲,比上次的料子更匀、更活泛。
“成了!”
春燕突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她抓着布的两端轻轻晃,淡青的布面在风里飘着,像片能摸得着的云,“陈默,你看!这布比上次的还好!这布料总算‘炼成了’!”
陈默也凑过来,指尖拂过布纹,眼里也亮了。李娟跑过来,伸手摸了又摸,眼睛亮得像星星:“这布好!外商见了肯定喜欢!”
第一关,布料关,通关。
没等这份欢喜焐热,第二关便横在了面前。
第二关,绣布。
春燕把新布裁成鞋帮大小,拿起柔丝绣线试绣“雾中山”。银针刚扎下去,她就皱了眉——布是对的,可针脚落在上面,怎么都不对味。
用半针浅扎吧,山的轮廓散得没形,布纹的雾感盖过了绣线,像在雾里找不着山;
换成密针实绣,又像回到了用靛蓝布绣虎头鞋的日子,针脚硬邦邦的,把青纹布的活气全压没了,哪有半点“远山淡影”的软劲?
她拆了绣,绣了拆,竹筐里的布屑很快堆起小堆。指尖被针扎出的小血珠,滴在淡青布上,像颗落在雾里的红豆,转瞬就被布面吸得淡了。她把针往缠线板上一插,看着桌上的外商样册,里面的“雾中山”淡得像蒙了层纱,可自己手里的针,怎么都绣不出那层软劲。
陈默看着春燕一脸着急,也拿过铅笔,在布上顺着布纹的走向轻轻画山尖——线条跟着布纹弯,像雾绕着山,可春燕按着线绣,还是“山不像山、雾不像雾”。他又试着用不同的针法在布角上试,密针、疏针、长短针都试了个遍,布角被扎得千疮百孔,还是没找到法子。
李娟也来帮忙,但这并不是她的长项。进展依旧艰难。
两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色漫进作坊,一直研究到第三天晚上的春燕和陈默仍然围坐在工作台上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从零到一的路注定艰难,真就映衬了那句“万事开头难”。
李娟煮了锅玉米粥,甜香混着艾草香飘满屋子。她见两人还对着布料发愁,春燕的眼睛红着,陈默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悄悄把粥碗往他们面前推了推,犹豫了一会儿说:“你们俩也别太拼命了,实在不行先歇会吧。”
回应她的只有春燕和陈默两人紧皱的眉头。
李娟一脸尴尬。之前没发现,没想到这俩人遇到事儿竟然一样的犟。她看着春燕和陈默俩人一模一样的认真但又凝重的表情。
唉!真是难搞。李娟这么想着。
她看着夜晚门口的热闹的街道,和因为进展缓慢而安静的有点死气沉沉的新雁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样可不行。
李娟灵光一闪。
“啪!”
李娟大手一挥,拍在工作台上,巨大且尖锐的响声撕破了新雁记的凝重。吓了春燕和陈默俩人一跳。
“够了!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