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挣扎。
犹豫?
春燕不知所措的站在众人聚焦的目光里。她攥着衣角,指尖蹭过案板上的青纹布——布面软乎乎的,像前几天熬夜赶样时,李娟端来的红薯粥冒着的热气。
她闭了闭眼,那些细碎的暖就跟着冒出来:陈默蹲在灶房帮她看火候,指尖沾着黑煤灰,碰在布角上留了个淡印子,他赶紧用指腹蹭掉,怕污了刚煮好的布,嘴里还念叨“这布金贵,得仔细些”;小吴练飞针练到指尖发红,像浸了层淡胭脂,却还攥着布块凑过来,布角蹭到春燕手背,软乎乎地问“春燕姐,你看这针脚是不是还歪”;阿梅怕她熬得犯困,悄悄在她手边放了块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是巷口小卖部最常见的橘子味,剥开来时,甜香混着艾香飘了满作坊······
这些画面走马灯似的在春燕脑海里滚了一圈。
肯定。
春燕抬眼看向周先生,眼里的犹豫全散了:
“周先生,谢谢您的好意,我真的不能去。”
她往陈默和李娟那边挪了半步,声音稳得很,“我们熬了四个晚上才摸透煮布的火候,银线要磨到什么亮度、飞针该扎多深,都是几个人凑在灯底下试出来的——我要是走了,小吴她们的飞针还没练熟,订单万一出了岔子,大家的心血就白费了。对我来说,跟大家一起把活做好,比去再远的地方学手艺都踏实。”
话糙理不糙。
周先生愣了几秒,他本来还挺有把握自己的条件能打动春燕的。毕竟同样的条件给到陈默,陈默大概率就走了。他没有想到春燕不太一样,竟给出了这般答案
周先生笑了,语气多了一份平实的欣赏:
“好。好!”
“我在广州、上海也见了不少手工作坊,大多是掌柜说了算,像你这样把团队放在前头的,真不多见。你这份坚持,比手艺本身更难得。”他说着,从皮箱里掏出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这样的团队,值得我多订些货,咱们现在就把协议写下来!”
他趴在案板上写字,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春燕凑过去看,周先生的中文写得歪歪扭扭,横画总往右上斜,竖线偶尔还会写偏,可每一笔都用了劲,连逗号、句号都标得格外清楚。“我早年在广州练过半年中文字,写得不好,您别笑话。”他抬头笑了笑,继续往下写:“先订‘雾中山’五十块,‘竹影映水’四十块,后续每季度追加二十块定制绣品……”
写完,他从皮箱里翻出个小方印,印面上刻着他的英文名,蘸了蘸新雁记盖布包用的红印泥,“啪”地按在落款处。又从内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递到春燕手里:“这里是定金,下周我派车来提货,你们按样品标准做就好。”
“好!”
春燕接过信封,指尖能摸到里面十块面值的纸币棱角,心里踏实得发暖。
“周先生再见!”众人把周先生送到门口,在门口等候许久的王经理引着周先生离开了。
合作非常顺利!
“太棒了!春燕同志!”陈默眼里闪闪发光,“你做了个伟大的选择!”春燕望向陈默,那眼神带着娇羞,带着可爱,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环视在旁的新雁记的伙伴们,“新雁记是我们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我不能丢下你们。”
“我们,是一家人。”
众人相视而笑。李娟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提醒:“春燕,陈默,咱们得把煮布的时辰、银线磨光的分寸记牢,别跟外人提——张记还在盯着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学了去。”
陈默点头,他也注意到了最近新雁记外来意不善的目光。
午后,李娟去王叔的布行订后续用的棉布。刚推开门,就听见争吵声——是张记的阿强,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布,正跟王叔嚷嚷:“你这布质量差!一沾水就发脆,根本没法用!我要退钱!”
王叔皱着眉,指了指柜台后的布捆,声音有点急:“这布跟新雁记上周订的是一批,人家用得好好的,怎么到你这就发脆了?肯定是你自己没弄对!”
李娟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瞥了眼阿强手里的布——布角还湿着,滴着水,飘着股淡得发冲的草味,不是陈艾的醇香;布面上还有几处泛白的印子,像是煮得太久糊了边。阿强见王叔不松口,还想争辩,王叔直接伸手拿起他的布,往门外推:“你要是不会用,就别买我的布,别在这耽误我做生意!”
阿强涨红了脸,骂骂咧咧地走了。李娟赶紧订了布,付了钱就往回跑。进门就拉着春燕:“张记还在试做咱们的布,阿强手里的布又湿又有草味,还煮得发脆,就是没找着窍门!咱们以后煮布,可得把灶房门关紧!”
春燕点头,心里也多了点警惕,却没说什么——有大家一起守着,总能扛过去。
傍晚,陈默收拾好速写本,忽然说:“今天接了大订单,咱们去老李小馆庆祝下。”
李娟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咱们在家煮点粥、炒个青菜就行,定金得省着用,以后还要买布、买线呢。”小吴和阿梅也跟着点头:“是啊陈掌柜,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不饿。”
陈默却摆了摆手,态度很坚决:“这是咱们新雁记接的第一笔长期订单,必须好好庆祝——钱我来出,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些家常菜给大伙尝尝油水。大家别跟我争。你们熬夜赶样,手指都磨红了,这点饭算什么。”
他说着,已经拉开了玻璃店门:“走,老李小馆的红烧肉做得香,咱们也让小吴和阿梅尝尝鲜。”
老李小馆就开在巷口,摆着四张掉了点漆的木桌,墙上贴着张红纸,上面写着“欢迎光临”,字是用毛笔写的,有点歪。老板老李见他们来,笑着迎上来:“陈掌柜,今天怎么有空来?要吃点啥?”
“来盘炒青菜,一碗红烧肉,一盆番茄蛋汤,再给这俩小姑娘加两碗甜豆浆。”陈默指着小吴和阿梅,语气很爽快。
晚上的客人不多,菜很快上齐了。
甜豆浆是稀罕物,小吴捧着白瓷碗,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春燕姐,这豆浆好甜!比我娘煮的玉米粥还甜!”
春燕笑着往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快吃,不够再让陈掌柜加。”又转头给李娟夹了块:“李娟姐,这段时间辛苦你对账、缝布套了,多吃点。”
李娟往她碗里回夹了一块,眼里带着笑:“你才辛苦,天天守着煮布,还得教她们绣活,比谁都累。”
陈默没怎么说话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场面,轻轻一笑。
吃完饭,几人往回走。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小吴和阿梅手拉手在前头哼着歌,是附近小孩耳熟能详的儿歌,调子有点跑,却很热闹。陈默帮春燕拎着空饭盒,饭盒上还沾着点番茄汤的痕迹。李娟跟在后面,忽然说:“等这批订单做完,咱们教小吴和阿梅学煮布吧,多个人会,就多份底气。”
春燕点头,转头看向陈默。他刚好也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笑。两人没说话,却都明白——新雁记的日子,就像这月光下的路,虽有风波不断,却因为身边有彼此,走得踏实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