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西巷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潮,踩上去“咯吱”响。周春燕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包里裹着块刚绣好的虎头鞋面料,是用普通棉布做的,虎眼用了叠绣法,藏着她想给梁师傅展示技术的巧思。
陈默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今早特意买的热馒头,还冒着温乎气。
院门关着,周春燕犹豫了半秒,本想敲门没想到轻轻一碰“吱呀”一声开了。
梁师傅蹲在院中央的旧蓝布前,正低头归整白棉布坯,粗布短褂的袖口沾着点棉絮,手里的木尺按在布边,动作规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他抬眼扫了二人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指尖捏着细针,把翘起来的布边轻轻固定住,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
“师傅,我们……”陈默刚要开口,梁师傅已经绕开他们,径直走向墙角的煤炉,往炉膛里添了块干柴。
火苗“噼啪”舔着锅底,他把铁熨斗架上去,全程没再看二人一眼,仿佛院角的两个活人,还不如手里的棉布坯重要。
二人识趣的站在另一边。
气氛有点尴尬。
梁师傅冷着脸自顾自忙活着。
既不拒绝,也不理会。
总得表示一下吧?
周春燕把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悄悄捡起散落在蓝布旁的棉布碎角,按大小叠成小堆。陈默想帮着扶稳熨斗,刚伸手,梁师傅已经转身拿过木尺,继续归整布坯,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正午的太阳爬高,熨斗热得冒白烟,梁师傅拿起一块棉布坯,从布角开始烫,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几十年——布边在熨斗下渐渐平整,他却始终没抬头,烫好的布坯摞在竹筐里,边角对齐得丝毫不差。
傍晚。
梁师傅锁门时,指节捏着铜锁,“咔嗒”一声扣紧,没看院角扫干净的棉布碎,也没看叠得整齐的木尺,转身就走。
周春燕望着他的背影,小声说:“明天再来,师傅总会看见的。”
院内。
“那俩后生真能折腾。”
“嗯。随他们去吧。”
第三天。
日头偏暖,巷子里飘着点草木的淡味。
周春燕刚进院,就看见梁师傅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粗线和顶针,正缝补墙上挂着的粗麻布。那些麻布是附近农户订的麻袋原料,布面上的破洞歪歪扭扭,梁师傅的针脚却疏密均匀,每一针都扎在破洞边缘,刚好把裂口收住,不多一针,不少一线。
“师傅,我帮您补吧。”
周春燕拿起另一块破麻布,从帆布包里掏出自己的顶针——是娘留给她的铜顶针,边缘磨得发亮。她学着梁师傅的手法,却忍不住把针脚缝得更密,像纳鞋底时那样,针针都往布纹里扎,生怕补得不结实。补完后,她轻轻把麻布放在梁师傅手边,指尖还沾着点线头。
梁师傅只瞥了一眼,随手把那块麻布挪到竹篮角落,继续缝自己的。
中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暖,周春燕递过凉白开,搪瓷杯沿还沾着点水汽。梁师傅没接,起身往屋里走,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过了会儿端着自己的粗瓷碗出来,碗里是凉好的井水,他仰头喝了大半,全程没看周春燕一眼。
依旧是冷脸的一天。
傍晚收工时,梁师傅把补好的粗麻布摞在屋檐下,锁门离开。周春燕帮着把麻布摆得更整齐,又用布擦净小马扎上的线头,指尖蹭过木头上的包浆。
“要不走吧,咱们这三顾茅庐都来这么久了,梁师傅恐怕······”陈默担心的说道。
“不。”春燕长吁一口气,“我相信师傅会感动的。”
“还来啊?”
“嗯!”
深夜。
新雁记。
春燕和陈默推门进来。灯亮着,李娟趴在案板上对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春燕妹妹回来啦?!”李娟停下算盘,“欸哟~您可太能忙活了!你都去了几天了那梁师傅答应了嘛?”
“没有。”陈默淡淡的说。说实话他已经有了一丝退缩的意思,只是看着春燕的执着才做这么一出“三顾茅庐”。
“师傅这三天连句回应都没有,明日新雁记可要开张了,要不下次去吧?”李娟接过春燕的布包。
“可以···”
“不行!”
陈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春燕掷地有声的一句打断了。
陈默和李娟又又又被吓了一跳。
春燕一脸的认真,她一字一字的说道:“坚持就是胜利!”
“三顾不行,那就四顾,五顾!我不能让新雁记就这么被张记欺负,我们要拿真东西,好东西彻彻底底的打败他!”
陈默愣住了。
这妮子······
“我知道店里忙,可手艺学不成,咱们的布永远只有老样式。李娟姐您先看着店子,陈默先生也劳烦您这几日陪我奔波了,您也先回来歇会吧。”
“之后的拜访,我一个人去吧。”
“有些路,我知道难走。但我要走。”春燕对着陈默感激的鞠了个躬。
虽说大家都是合伙人不必那么客气。但是这几日陈默陪她辗转奔波,她也是十分感激的。
陈默帮了她太多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比如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给新雁记的招牌打得更漂亮。
既是为了陈默,更是为了自己。
有些路,她得走。哪怕是一个人走。
第四日。
南方的暴雨来得急,好好的天突然一股冷意传来,天公顿时翻脸,阴沉沉的开始往人间灌水。
刚下车的春燕周春燕裹着陈默的劳动布外套,裤脚沾了泥,走起路来沉甸甸的。这大雨一下,衣服裤子没两下子便吸饱了水。这些子步子更难走了。
春燕有点打退堂鼓了。
这鬼天气也太倒霉了!
春燕脱下吸满雨水的外套,看着前面的石砖路上逐渐充盈的水洼,眼前的水幕也逐渐变大。
这拜师之路也太难了。
要回去嘛?
要放弃嘛?
雨水裹着冷气让她打了个冷颤。激的她心头一震,那信念被震出来打碎了她的胆怯。
不能放弃!
我是周春燕,我是强大的周春燕!
梁师傅家。
院门被推开的时候,春燕裹着雨水冲了进来。一脚一脚,水花四溅。
梁师傅正背着手在门前享受着南方下雨时湿润的温和的空气的‘熏陶’,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顿时让他愣住了。
不是?!
怎么还来?!